阿富汗佛教历史

地理

从很早起,通往中亚商道沿途的阿富汗诸王国就有各种形式的小乘佛教存在。其中主要的王国有犍陀罗和大夏。犍陀罗包括巴基斯坦旁遮普和阿富汗境内的开伯尔山口。后来,阿富汗部分 – 从开伯尔山口到喀布尔山谷 – 被冠名为那乾诃罗(又译做“那竭国”);而旁遮普这边仍旧称为犍陀罗。大夏从喀布尔山谷向北延伸、包括乌孜别克斯坦南部和塔吉克斯坦。大夏以北 – 乌孜别克斯坦中部和塔吉克斯坦西北地区是粟特。大夏南部地区 – 喀布尔山谷北方 – 是加毗试图;加毗试图北部地区后来称为吐火罗斯坦。

早期佛教的建立

根据小乘佛教早期关于佛陀的传记,例如在说一切有部的典籍《方广大庄严经》(《普曜经》)中,帝波须与跋利迦 – 两位来自大夏的商人兄弟成为第一批佛教信徒,并立誓成为居士。此事发生在佛陀觉悟后的第八周,传统认为是在前537年。跋利迦后来出家为僧,在他家乡巴里黑市(现在的马萨列沙里夫附近)近郊建造了一座寺院。他存有佛陀所赐的八根头发,并为之建造佛塔以志纪念。大约此一时期,大夏成为伊朗阿契美尼德帝国的一部分。

前349年,即佛教第二次结集后几年,小乘佛教的大众部从上座部分离出来。许多大乘比丘迁往犍陀罗。这些僧人随行携带佛陀的头骨舍利。后来,他们来到阿富汗境内现在贾拉拉巴德附近的重镇哈达。后来,他们在哈达建造了那格拉伽蓝。

上座部的长者商那和修不久也随之而来,试图在加毗试图建立其传承。然而他未获成功,而大众部扎根阿富汗,并成为主流。最终,大乘比丘分裂成五个部派。阿富汗的主要一个部派是出世间部 (“说出世部”),该派后来立足于兴都库什山脉的巴米扬山谷。在那里,大约在三至五世纪,出世间部信徒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佛陀立像,以表示佛陀是超验、超人的形象。塔利班于2001年破坏了该巨像。

公元前330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大部分土地,其中包括大夏和犍陀罗。亚历山大之志趣似乎在于军事征服,而对这些地区的宗教持宽容态度。他的继任者建立了塞琉西王朝。然而前317年,印度孔雀王朝从塞琉西人手中夺取了犍陀罗。因此在塞琉西统治这一短时间内,犍陀罗只是在表面上得到希腊化。

孔雀王朝的阿育王(统治期间:公元前273 – 公元前232年)支持上座部佛教。在他统治的后半期,阿育王派遣了一个由摩诃勒弃多领导的上座部佛教使团来到犍陀罗。使团在最北的坎大哈竖立了刻有佛教主要教义的“阿育王之柱”。 上座部通过这些使团成为阿富汗的一个少数派。

说一切有部和希腊-巴克特里亚王朝

阿育王统治末期,佛教第三次结集之后,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也脱离了上座部。阿育王死后,其子鸠那罗将说一切有部输入克什米尔。

前239年,大夏的希腊地方贵族反叛塞琉西的统治并取得独立。此后,他们征服了粟特和克什米尔,建立了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克什米尔的僧人们迅速将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传入大夏。

公元前197年,希腊-巴克特里亚王朝征服了属于孔雀王朝的犍陀罗。随后,说一切有部也传到阿富汗东北地区。经过随之而来的希腊文化和印度文化强烈的互动,希腊风格深刻影响了佛教艺术,这在表现人的形体和衣服的褶皱上尤其明显。

尽管上座部佛教在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从未兴盛过,但其中的一位国王弥兰陀王(统治时期 前155 – 前130年)受来访的印度僧人那先的影响而成为上座部的追随者。国王向这位印度大师提出了很多问题,他们的对话成为人们熟知的《米兰陀王所问经》。此后不久,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和斯里兰卡建立了关系,并派遣僧团参加了杜塔嘎摩尼王(统治时期前161 – 137年)建造大佛塔的开光典礼。在随后的文化交流中,希腊-巴克特里亚的僧人以口传的形式将《米兰陀王所问经》传入斯里兰卡。该经后来成为上座部佛教的外经。

贵霜时期

公元前177年至公元前165年间,汉帝国扩张到东突厥斯坦(现在新疆)地区,将当地的中亚游牧部落向西驱赶。其中一个部落 – 希腊语称吐火罗人、汉语称月支 – 迁徙到现在的哈萨克斯坦东部,而将当地游牧的塞卡人逐往南方。吐火罗人和塞卡人都属于操伊朗语族的突厥人。他们和属于印 – 欧人种的吐火罗人毫无瓜葛。后者在数世纪后从罗马帝国迁往东突厥斯坦的库车和吐鲁番,也有些人去了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北印度中部的释迦族地区。

塞卡人首先从希腊巴克特里亚人手中征服粟特。接着在公元前139年,在弥兰陀王统治期间又夺取了大夏。在那里,塞卡人皈依了佛教。公元前100年,吐火罗人从塞卡人手中征服了粟特和大夏。吐火罗人定居在这些地区后也为佛教所同化。这是贵霜王朝之肇始。贵霜王朝最终扩展到克什米尔、巴基斯坦北部和印度西北部。

贵霜王朝最著名的国王是迦腻色迦王(统治时期78年 – 102年),王朝的西部首府在加毗试图。迦腻色迦王支持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说一切有部的毗婆娑派在吐火罗斯坦尤其突出。吐火罗僧人胁尊者在迦腻色迦王主持下的第四次结集中被委任为阿毗达磨(胜法、无比法)毗婆娑派注疏的编辑者之一。胁尊者在结集结束返回吐火罗斯坦后创立了西部说一切有部(西毗婆沙派)。巴里黑的主要佛教寺院纳缚僧伽蓝很快成为整个中亚地区高级的佛学中心,与印度中北部的那烂陀寺相埒。它主要强调说一切有部阿毗达磨的学习,只接受那些在此主题上有文论的僧人。该寺因为存有佛陀的一颗牙齿舍利也成为从中国到印度的丝绸之路沿线主要朝圣中心之一。

巴里黑是大约前600年琐罗亚斯德的出生地,也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圣城。琐罗亚斯德教源于伊朗,教义出自琐罗亚斯德,强调对火的崇拜。迦腻色迦王遵循希腊-巴克特里亚的宗教宽容政策。因此,琐罗亚斯德教和佛教在巴里黑和平共存,并影响了相互的发展。例如,那一时期洞穴寺院的壁画上有火焰辉光中的诸佛,他们被称为“佛陀-马兹达”。这是佛陀和琐罗亚斯德教主宰神阿胡拉-马兹达的混成。

226年,波斯的萨珊帝国推翻了贵霜在阿富汗的统治。萨珊人虽然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强力支持者,他们对佛教还是予以宽容,容许佛教徒建造更多的寺院。就在萨珊人统治期间,出世间部的追随者在巴米扬建造了那两尊大佛。

萨珊人宽容的唯一例外是在三世纪下半叶,当时琐罗亚斯德教的高级教士克德掌控着国家的宗教政策。他下令摧毁了阿富汗境内的数座佛教寺院,因为在他看来,佛陀和琐罗亚斯德教的混成是一种异端。然而他死之后,佛教很快得到恢复。

白匈奴和突厥沙希

五世纪初期,白匈奴 – 希腊人称其为厌哒人而印度人称其为屠鲁释迦人 – 从萨珊人那里夺取了以前属于贵霜的绝大多数领地,当中包括阿富汗。起初,白匈奴信奉自己的宗教,该教和琐罗亚斯德教相似。然而,他们很快就成为佛教的强力支持者。中国的朝圣者法显于399至414年间曾穿越白匈奴的领地。他记载了当时几个兴盛的小乘佛教宗派。

突厥沙希是系出贵霜的突厥民族。贵霜王朝败给萨珊人后,他们接管了前朝位于印度东北及北部的领地。他们的统治延续到四世纪早期印度笈多王朝建立。此后他们逃往那乾诃罗,从白匈奴手中征服了部分地区。至五世纪中,他们的统治已经延伸到喀布尔山谷和加毗试图。和此前的贵霜人和白匈奴一样,突厥沙希也支持阿富汗的佛教。

515年,白匈奴王摩笈逻矩罗受到宫廷中好妒的非佛教派系影响,对佛教施行迫害。他捣毁寺院,在印度西北、犍陀罗、尤其在克什米尔残杀了许多僧众。但是,在他控制的那乾诃罗,这种迫害没有前者那样严重。摩笈逻矩罗的儿子推翻了乃父的这种政策并在上述地区新建了的寺院。

西突厥人

来自西突厥斯坦北部的西突厥人在560年夺取了中亚丝绸之路的西段。他们逐渐扩张到大夏,从那乾诃罗将突厥沙希逐往更东地区。西突厥的许多首领从当地人那里接受了佛教。590年,他们在加毗试图新建了一座佛教寺院。622年,在来访的北印度僧人波颇蜜多罗的指领下,西突厥的统治者叶护可汗正式皈依了佛教。

大约在630年,中国的汉人朝圣僧人玄奘在去印度途中访问了西突厥斯坦。他记载了西突厥治下大夏地区的佛教盛况,特别是纳缚僧伽蓝所在的巴里黑地区。他对该伽蓝赞扬有加,不仅因其学术、也因其根据当地琐罗亚斯德传统而披盖丝绸、饰以宝石的美妙的佛像。纳缚僧伽蓝在当时和位于东突厥地区的佛教强国于阗关系密切,派出大量僧人往彼地施教。玄奘还记述了纳缚僧伽蓝附近的一座寺院。该寺院致力于小乘佛教的高级禅定“观”的修习 – 对恒久及和一个人缺乏独立个性的一种特殊观照。

玄奘发现突厥沙希治下的那乾诃罗佛教境遇很糟。旁遮普的犍陀罗并没有从一个世纪前摩笈逻矩罗的迫害中恢复过来。玄奘写道,尽管那格拉伽蓝拥有佛陀的头骨舍利、是佛教世界最神圣的圣地之一,然而伽蓝的僧人们已经堕落了。每位朝圣者瞻仰舍利,必须向他们交纳一枚金币。而整个地区却没有佛学中心。

此外,玄奘注意到,大乘佛教虽然在五至六世纪从克什米尔和旁遮普的犍陀罗进入了阿富汗,范围只是在加毗试图和那乾诃罗西部的兴都库什地区。说一切有部在那乾诃罗和大夏北部仍居主流。

倭马亚时代和伊斯兰教的进入

先知穆罕默德逝世后的五年,于637年阿拉伯人打败了波斯的阿契美尼德人,于661年建立了倭马亚哈里发帝国。帝国统治了伊朗和中东大部分地区。663年,倭马亚人进攻突厥沙希取自西突厥的大夏。继而倭马亚人夺得了巴里黑周围地区,其中包括纳缚僧伽蓝,迫使突厥沙希退回到喀布尔山谷。

如果顺服并交纳人头税,阿拉伯人允许征服地的非穆斯林居民保持自己的信仰。尽管大夏的一些佛教徒、甚至纳缚僧伽蓝的一位主持改宗了伊斯兰教,大多数当地居民接受了这种“迪米”地位,即成为伊斯兰教国家内受穆斯林保护的非穆斯林顺民。纳缚僧伽蓝仍然开放运转。中国朝圣者义净在680年间拜访了纳缚僧伽蓝,记述了作为说一切有部研修中心的伽蓝盛况。

倭马亚的波斯作家克曼尼详细记载了八世纪初纳缚僧伽蓝的状况。该文献保存在十世纪赫迈札尼的著作《列国志》中。他以穆斯林可理解的术语将此伽蓝和伊斯兰教至圣之地麦加的克尔白相类比。他解释说,在主殿中央有一立方体的石头,覆盖以丝绸,信徒围绕石头转经磕头,情形犹如之于克尔白。立方体的石头指放置舍利塔的平台,这是大夏佛教寺庙的传统;石头上覆盖丝绸是伊朗表示崇敬的传统,表达了对佛塔和佛像同样的尊崇。克曼尼的描述表明倭马亚阿拉伯人试图理解非穆斯林宗教的开放、尊敬态度 – 例如对他们在新征服地所遭际之佛教的描述。

与吐蕃结盟

680年,侯赛因(四大哈里发时期第四任哈里发阿里之子 – 译注)在伊拉克针对倭马亚人发动了一场失败的起义。这起冲突将阿拉伯人的视线从中亚转移开来,也削弱了他们对该地区的控制。705年,藏人借此机会和突厥沙希结盟试图将倭马亚势力逐出大夏,然而失利。虽然此时藏人还没有任何佛教寺院,但在此前约六十年左右,藏人已经通过中原和尼泊尔地区对佛教有所了解。708年,突厥沙希王子那色达汗赶走倭马亚人后,在大夏建立了一个狂热的佛教政权。他甚至斩首了那位信奉了伊斯兰教的纳缚僧伽蓝主持。

715年,阿拉伯将军屈底波从突厥沙希和其藏人同盟手里夺回了大夏。作为对纳缚僧伽蓝此前叛乱的惩罚,他对该寺大肆破坏。许多僧人向东逃往于阗和克什米尔。这也刺激了克什米尔此后佛教的发展。出于政治策略,藏人改变立场,和此前交战的倭马亚人结成同盟。

纳缚僧伽蓝很快又得以恢复,像以前一样行使职能。这表明穆斯林破坏大夏的佛教寺院并非源于宗教动机,否则他们不会容许这些寺院得到重建。其实,倭马亚人只是在重复他们在本世纪早期征服(位于现在巴基斯坦)信德地区后对佛教的政策。他们只是捣毁那些怀疑对占领怀有敌意的寺院,但在稍后又容许这些寺院重建,而使其它寺院香火更加兴旺。倭马亚人的主要事务是经济剥削,因此,他们向佛教徒征收人头税,并向朝圣者索取进香税。

一反倭马亚哈里发帝国早期的宗教宽容,欧玛尔二世(统治时期717 – 724年)要求所有倭马亚的同盟必须接受伊斯兰教。然而,皈依必须是自愿、基于对伊斯兰教信条的了解。为了表示对同盟的让步,藏人在717年向倭马亚朝廷派出使节邀请一名伊斯兰教教士(去吐蕃)。哈里发派遣了哈乃斐。这位教士在吐蕃没留下赢得伊斯兰教信徒的成功记录,这一事实表明倭马亚人并没有坚持传播其宗教的努力。此外,哈乃斐受到冷遇也主要因为吐蕃朝廷中反对派散播的排外气氛。

在此后的数十年,阿拉伯人、汉人、藏人、突厥沙希和诸多突厥部落之间因为控制中亚而战事不断,政治、军事结盟更迭频繁。后来,突厥沙希从倭马亚人手里夺回加毗试图。739年,吐蕃赞普造访喀布尔以庆贺突厥沙希和于阗的联姻,藏人和突厥沙希也再结同盟。而倭马亚人继续统治大夏北部。

阿拔斯帝国早期

750年,阿拉伯人中的一派推翻了倭马亚哈里发,建立了阿拔斯王朝。他们继续控治大夏北部。阿拔斯人不仅延续了对佛教徒的“迪米”政策,他们还对域外文化、特别是印度文化表现出浓厚兴趣。762年,哈里发曼苏尔(统治时期754 – 775年)聘用印度设计师和工程师设计了新的阿拔斯首都巴格达。他选取梵文“Bhaga-dada”作为新首都的名字,意思是“上帝的礼物”。哈里发还建造了一所智慧馆,下设翻译机构。他邀请不同文化和宗教背景的学者将各种典籍翻译成阿拉伯文,尤其翻译了有关逻辑和科学方面的著作。早期的阿拔斯哈里发们是伊斯兰教理性方法学派的支持者。该派寻求从理性的角度解释《古兰经》的教理。翻译的重点是古希腊文化,但是对梵语文化也不无关注。智慧馆也并非只翻译科学作品,佛教徒学者们也翻译了一些有关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信仰和伦理的经典。

继任哈里发马赫迪(统治时期775 – 785年)命令信德的阿拔斯军队进攻其东南面的索拉什特拉。为了应对哈里发在阿拉伯世界的政敌 – 后者亦宣称是马赫迪,入侵苏拉时特拉成为哈里发马赫迪在伊斯兰教世界建立自己声望和霸权的运动。在瓦勒比,阿拔斯军队捣毁了佛教寺院和耆那教的庙宇。然而,情形恰如倭马亚人征服信德,他们似乎仅仅捣毁那些怀疑对他们的统治怀有敌意的地方。即使在哈里发马赫迪统治时期 ,阿拔斯人依然在帝国其余地区保留了佛教寺院以为税收来源而加盘剥。此外,马赫迪继续着巴格达智慧馆的翻译工作。他无意于摧毁印度文化,而有意于从中学习。

叶海雅·伊本·巴马克是纳缚僧伽蓝一位主事(梵文:pramukha;阿拉伯文:barmak)的孙子(穆斯林),也是继任哈里发拉希德(统治时期786 – 808年)的僚臣。在他的影响下,哈里发从印度招揽了更多的学者和大师,特别是佛教徒。当时正筹备一个涵盖穆斯林和非穆斯林文献的目录 – 《群书类述》,其中包括一系列佛学著作。其中有一本关于佛陀生前记述的阿拉伯语著作《佛传》。

这一时期,伊斯兰教正通过诉诸相对高级的文化知识取得大夏地主和上层城市知识阶层的支持。要修习佛法,一个人需要进入佛教寺院。当时的纳缚僧伽蓝虽然仍在运转,但已经能力有限,而且入寺学习前需要经过全面训练。而在另一方面,伊斯兰教的高级文化知识更加易于获得。佛教在农村地区较贫穷的农民阶层仍然是主流,其主要的信仰实践是朝圣。

印度教在大夏也出现了。753年,中国僧人悟空记述了喀布尔山谷尤其有印度教和佛教的庙宇。随着佛教在商人阶层逐渐衰落,印度教日益壮大。

对阿拔斯的反叛

早期的阿拔斯王朝饱受反叛困扰。808年,拉希德哈里发死于去粟特首府撒马尔罕平叛的途中。哈里发死前将帝国分封给两个儿子。陪伴父亲远征粟特的马蒙得到了帝国东部,其中包括大夏。阿明是两个儿子中更有权势者,得到了更负盛名的西部,其中包括巴格达和麦加。

为了赢得广泛支持以夺取阿明治下的另一半帝国,马蒙在粟特分封了土地和财产。然后,他开始攻打兄长。在随后两败俱伤的内战中,喀布尔的突厥沙希及其吐蕃同盟借机加入粟特和大夏反叛阿拔斯王朝的队列,打算借机推翻阿拔斯的统治。马蒙的大臣兼将军法德勒鼓励哈里发发动吉哈德 – 发动一场针对上述同盟的圣战以壮大哈里发的声势。只有信仰纯正的领导人能够宣布圣战以卫护对伊斯兰教的侵略。

战胜兄长后,马蒙宣布了这场吉哈德运动。815年,他击败了突厥沙希的统治者喀布尔沙,强迫其改宗伊斯兰教。最使穆斯林感到不快的是偶像崇拜。穆罕默德时代前,信奉异教的阿拉伯人崇拜偶像,并将各种偶像存放在麦加克尔白神殿。在创立伊斯兰教期间,先知穆罕默德捣毁了所有偶像。因此,作为归顺的纪念,马蒙命令喀布尔沙向麦加送去一尊金质佛像,其目的无疑为稳固其政权的合法性作宣传。马蒙在克尔白将这尊佛像展示达两年,并附以安拉使吐蕃王皈依了伊斯兰教的告示。阿拉伯人将他的仆从国领导人和吐蕃赞普混淆了。817年,阿拉伯人将佛像熔化铸造成金币。

取得对突厥沙希的胜利后,阿拔斯人攻打了位于今天巴基斯坦北部藏人控制的吉尔吉特 (小勃律)、并在短期内吞并该地,并将一名战败的吐蕃指挥官押送到巴格达。

塔哈喇、 萨法尔和印度沙希王朝

大约与此同时,阿拔斯帝国境内各地方军事首领开始建立独立的伊斯兰教侯国,而只在名义上效忠巴格达的哈里发。第一个宣布独立的地区是北部大夏。819年,塔希尔将军在那里建立了塔希尔王朝。

阿拔斯帝国从喀布尔和吉尔吉特撤退、把注意力转向这些更为紧迫的事务时,藏人和突厥沙希也重新收复失地。阿拔斯人尽管以武力迫使这些地区的领导人改宗了伊斯兰教,但并没有迫害当地的佛教徒。事实上,阿拉伯人在整个这一阶段保持了和藏人的贸易、甚至建立了文化联系。例如,法兹尔·乌拉将波斯古典作品《蔷薇园》(又译作《真境花园》)和《果园》译成了藏文。

萨法尔是阿拔斯帝国统治下宣布独立的第二个信仰伊斯兰教的将军。861年,他的继任者在伊朗东南地区建立了萨法尔王朝。取得对伊朗其余地区的控制以后,萨法尔人于870年侵入喀布尔谷地。国之将覆之际,最后一位信仰佛教的突厥沙希统治者被他的婆罗门大臣卡拉推翻。卡拉将喀布尔和那乾诃罗丢弃给萨法尔人,在旁遮普犍陀罗建立了印度沙希政权。

萨法尔人是复仇心理极强的征服者。他们劫掠了喀布尔谷地和巴米扬的佛教寺院,把“佛陀偶像”作为战利品送给哈里发。这种严苛的军事占领是喀布尔谷地佛教遭遇的第一次严重打击。相比而言,815年喀布尔沙希的战败和皈依伊斯兰教只是整个这一地区佛教一次微小的受挫。

萨法尔人向北继续着他们的征服和毁灭运动。873年,他们从塔希尔人手中夺取了大夏。然而879年,印度沙希夺回了喀布尔和那乾诃罗。印度沙希延续了保护印度教和佛教的政策,喀布尔地区的佛教寺院又很快恢复了往昔的兴盛。

萨曼、伽色尼和塞尔柱诸王朝

892年,粟特的波斯总督伊斯梅尔·本·艾哈麦德宣布独立,建立了萨曼王朝。903年,他征服了萨法尔治下的大夏。萨曼人提倡回归伊朗传统文化,但对佛教持容忍态度。例如,在纳苏尔二世(统治时期913 – 942年)时期,佛陀的雕像仍然在萨曼王朝的首府布哈拉加工出售。它们并没有作为“佛陀偶像”而遭到禁止。

萨曼人奴役治下的突厥部族,被招募入军。如果突厥士兵皈依伊斯兰教,他们将被给予名义上的自由。然而,萨曼人很难驾御这些突厥人。962年,阿勒波的斤 – 一位皈依伊斯兰教的突厥军事首领占领了喀布尔北部的伽色尼(现代的加兹尼)。976年,他的继任者萨布克的斤(统治期:976 – 997年)在那里建立了伽色尼帝国作为阿拔斯帝国仆从。不久,他征服了印度沙希治下的喀布尔谷地,并将后者逐回犍陀罗。

印度沙希统治下的喀布尔谷地佛教兴盛。1048年伽色尼人侵入喀布尔时,阿萨迪·图西在其《列王记》中描述了该地区主要寺院苏毘诃罗的盛况。该寺院遭到伽色尼人的毁坏后再也没有恢复。

999年,继位的伽色尼统治者 – 加兹尼的马茂德在为萨曼王朝效力的突厥雇佣军帮助下推翻了萨曼人统治。伽色尼王国现在囊括了大夏和粟特南部。马茂德同时征服了伊朗绝大部分地区。他继续着萨曼人提倡伊朗文化和对非伊斯兰教的宽容政策。供职于伽色尼朝廷的波斯学者、作家比鲁尼记载说,在仟禧年之交,包括纳缚僧伽蓝在内的大夏寺院仍然在运转。

然而,马茂德对除了他所支持的教逊尼派外的其它伊斯兰教派别并不宽容。1005年,继而在1010年,他攻打了信德北部的木尔坦,发起了反对萨曼人曾经支持的、作为木尔坦国教的什叶派以斯玛伊以斯玛伊支派的征伐。自969年,以斯玛伊法蒂玛王朝以埃及为中心,成为与逊尼派阿拔斯王朝争夺伊斯兰教世界霸权的劲敌。同时,马茂德也志在完成始于乃父的推翻印度沙希的事业。因此,他攻打印度沙希并将其逐出犍陀罗,接着又从犍陀罗取得木尔坦。

随后几年,马茂德向东征讨至印度北部的阿格拉,进一步扩张了领土。沿途抢掠富有的印度教和佛教寺院也是他此次侵略的策略之一。和大多数战争一样,为了促使当地居民臣服,入侵者要尽可能进行破坏,对那些抵抗者破坏尤剧。在征服印度次大陆期间,马茂德只保留了他统治下的喀布尔和大夏的佛教寺院。

1040年,伽色尼王朝位于粟特的诸塞尔柱土耳其侯国发动叛乱建立了塞尔柱王朝。不久,他们从伽色尼人手里夺取了大夏和大部分伊朗地区,而后者退回到喀布尔谷地。最终,塞尔柱帝国扩张到巴格达、土耳其和巴勒斯坦。塞尔柱人就是声名狼藉的“异教徒”(针对基督教而言)。1096年,教皇乌尔班二世向他们宣布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

塞尔柱人的统治是实用主义的。他们在巴格达和中亚建立了马德拉沙(伊斯兰教宗教学院)培养官僚阶层以治理帝国各地区。在帝国境内,他们容许其它非伊斯兰宗教如佛教的存在。因此,谢赫拉斯塔尼(1086 – 1153年)在巴格达出版了《宗教与教派》 – 一本关于伊斯兰教之外其它宗教及其派别的阿拉伯文著作。该书对佛教教义作了简述,并复述了一个世纪以前比鲁尼有关印度人认为佛陀是先知之一的描述。

这一时期众多波斯文献中关于佛教的资料也为当时伊斯兰教 – 佛教文化接触提供了证据。例如,波斯诗歌中常常用“像纳缚僧伽蓝一样美丽”来比喻宫殿。甚至在纳缚僧伽蓝和巴米扬,佛像 – 特别是身后饰有月形圆盘未来佛弥勒的佛像 – 据此也有了对一个人的纯洁美丽作有着“皎月一样佛陀的脸”的诗意描述。因此,十一世纪的波斯诗歌,例如在阿尤基的《瓦尔克和戈乐莎赫》中,词语bot在使用时具有“佛陀”的褒义内涵,而非其第二种含有贬义的“偶像”之意。它暗示了人(的无性别)之美。这些引证表明,至少在蒙古帝国初期的十三世纪,佛教寺院和佛像作为改宗伊斯兰教的佛教徒所保存的大宗佛教遗产,在这些伊朗文化区域依然存在。

喀喇契丹王朝和廓尔王朝

1141年,统治着东突厥斯坦和西突厥斯坦北部的喀喇契丹人(西辽人 – 译注) – 一个操蒙古语族语言的民族,在撒马尔罕打败了塞尔柱人。喀喇契丹统治者耶律大石兼并了粟特和大夏。伽色尼人仍然控制着该地区自喀布尔谷地以东地区。喀喇契丹人的信仰是佛教、道教、儒教和萨满教的一种混合。然而,耶律大石严格奉行对所有宗教的宽容政策,其中包括伊斯兰教。

1148年,来自阿富汗山区的游牧古斯突厥的阿拉-乌德-丁从喀喇契丹人手中征服了大夏,建立了廓尔王朝(又称古尔王朝、香萨巴尼王朝)。接着在1161年,阿拉-乌德-丁从伽色尼人手中得到加兹尼和喀布尔谷地。1173年,他任命同胞弟穆罕默德·廓尔为加兹尼总督,并鼓励后者入侵印度次大陆。

1178年,和此前的马茂德一样,穆罕默德·廓尔首先占领了信德北部的以斯玛伊木尔坦王国,后者已从伽色尼人统治下取得了独立。继而他又续征服了整个巴基斯坦旁遮普和北印度。此后,又征服中央平原直到现在的比哈尔和西孟加拉邦。在这场征服运动中,穆罕默德·廓尔抢劫并破坏了许多大型佛教寺院,其中包括1200年破坏超戒寺和欧丹多富梨寺。(原因是)当地的塞那王试图阻击入侵时将这两座寺院改作军事堡垒。

像许多国家运用政治或者爱国宣传一样,廓尔领导者可能在战场上以宗教训导激发战士斗志。然而也和大多数征服者一样,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占领土地、占有财富、擭取权力。因此,廓尔人只是捣毁那些直接挡他们侵略之道的寺院。例如,那烂陀寺和菩提迦耶远离交通干线,因此当藏人翻译家恰译师在1235年造访两座寺院时,发现虽然二者遭到洗劫和破坏,但仍有一小部分和尚在维持寺院的运转。而位于北部孟加拉邦的迦嘎打拉寺完好无损、香火旺盛。

此外,廓尔人没有寻求征服克什米尔、使那里的佛教徒改宗伊斯兰教。那时的克什米尔财源匮乏,寺院几乎没有财产可资掠夺。另一方面,廓尔人不给手下的将军和总督提供俸禄,也不提供供给,而是希望这些将军、总督及其士卒通过当地达到自给。如果总督迫使治下的民众信仰伊斯兰教,他将无法大规模向他们盘剥附加税。因此和在阿富汗一样,廓尔人惯例赋予印度的非穆斯林 “迪米”地位、抽取吉兹亚税。

蒙古时期

1215年,蒙古帝国的缔造者成吉思汗从廓尔人手中征服了阿富汗。同对其它地区的政策一样,成吉思汗消灭反抗者、蹂躏其土地。至今还不清楚阿富汗的佛教遗迹是如何残存下来的。只要为他的长寿和军事上的胜利祈祷,成吉思汗对所有宗教宽容。例如在1219年,他从中国招来一为著名的道士(全真道教派的丘处机 – 译注)到阿富汗为他的长寿祈福并准备炼制长生丹。

1227年成吉思汗逝世,蒙古帝国被继承者分治。他的一个儿子察合台继承了对粟特和阿富汗的统治,建立了察合台汗国。1258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征服伊朗、推翻了巴格达阿拔斯哈里发统治,建立了伊利汗国。不久,旭烈兀邀请西藏、克什米尔和拉达克佛教僧人到他伊朗西北的宫廷。起初,伊利汗国比察合台汗国强大,把持着后者。这些僧人们要穿越阿富汗到达伊朗,他们无疑沿途得到官方供奉。

根据一些学者的说法,来到伊朗的西藏僧人极有可能属于止贡噶举派,旭烈兀邀请他们可能出于政治上的考虑。1260年,统治中国北方蒙古里亚部分的旭烈兀之堂兄忽必烈(旭烈兀和忽必烈都是拖雷的儿子,因此是弟兄而非堂弟兄 – 译注)宣布自己是全蒙古的大汗。忽必烈支持藏传佛教萨迦派,并给予其领袖名义上对整个西藏的宗主权。而此前,止贡噶举派领袖在西藏政治上处于上升地位。忽必烈的另一个主要竞争对手是堂弟海都(窝阔台汗的孙子 – 译注)。后者统治东突厥斯坦,支持止贡噶举一派。旭烈兀可能希望在权力争霸中和海都结盟。

有人推测,忽必烈和海都转而投向藏传佛教的原因是寻求大黑天(摩诃迦罗)神力的支持。大黑天是止贡噶举和萨迦两派都尊奉的佛教保护神。大黑天曾经是统治介于西藏和蒙古中间地段的唐古特人的保护神。毕竟,忽必烈和海都的祖父成吉思汗在征战唐古特时死于军中,这一定是后者得到超自然力襄助之故。包括旭烈兀在内,蒙古领导者们因为深邃的哲理性教义而选择藏传佛教的可能性很小。

1266年旭烈兀死,察合台汗国更倾向于脱离伊利汗国独立,并在反对忽必烈的斗争中直接和海都结成联盟。同时,显然同样出于政治权宜,旭烈兀的后继者们在支持藏传佛教还是伊斯兰教之间几经周转。旭烈兀的儿子阿八哈延续着乃父支持藏传佛教的政策。然而,阿八哈的弟弟铁古迭尔于1282年继其位,在征服埃及时改宗了伊斯兰教以获取地方支持。1284年,阿八哈之子阿鲁浑打败了叔父帖古迭儿成为伊利汗。阿鲁浑立佛教为伊朗国教,并在那里建造了数座佛教寺院。1291年,阿鲁浑死,他的弟弟海合都成为伊利汗。西藏僧人给海合都取名仁青道吉,但他是个腐化堕落的酒鬼,对佛教信仰无诚信可言。他从中国将纸币引进伊朗,造成了经济灾难。

1295年 – 忽必烈死后一年,海合都死。阿鲁浑之子合赞继位。他恢复了伊斯兰教的国教地位,捣毁了当地新建的佛教寺院。有些学者认为,合赞汗对其父宗教政策的翻转是为了远离他叔父的改革和宗教信仰,以及表明对蒙古中国的独立。

尽管下令捣毁佛教寺院,合赞汗似乎并不想毁灭一切和佛教有联系的东西。例如,他委任拉失德撰写阿拉伯语版和波斯版的《世界史》时,在蒙古人所征服民族的文化史部分,拉失德收录了《佛之生平与教言》。合赞汗将克什米尔僧人巴克希·卡玛拉什里邀请到宫廷,以协助拉失德的历史研究。和早期克曼尼的著作相似,拉失德的著作以穆斯林容易理解的术语介绍了佛教,例如,佛陀被称为一位先知,提婆(即佛教所说“天龙八部”里的天)被称为天使,魔罗(佛教指能破坏、障碍、扰乱学佛之人)被称为恶魔。

拉失德记载道,在他那个时期,有十一种阿拉伯语的佛经译本在伊朗流传。这些经典包括大乘佛教经典如《观无量寿经》(关于本初佛之净土)、《庄严宝王经》(关于慈悲的化身阿婆卢吉低舍婆罗,即观音)和《弥勒受记》(关于未来佛、爱的化身弥勒)。 这些典籍无疑出自八世纪初阿拔斯哈里发资助下巴格达智慧馆的翻译。

1305年,在合赞汗的继任者完泽笃统治时,拉失德完成了他的历史著作。那时在伊朗似乎仍有佛教僧人,至少在1316年完泽笃死时如此,因为佛教僧人仍然试图争取使这位蒙古统治者回归佛教信仰。因此至少在那一时期,佛教僧人仍然穿越阿富汗、往返于伊朗,受到察合台汗国朝廷礼遇。

1321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二。西察合台汗国包括粟特和阿富汗。该国可汗自伊始就信奉伊斯兰教。1336年,伊朗的伊利汗国分裂灭亡。此后,阿富汗再也没有出现佛教继续存在的迹象。佛教曾经在阿富汗存续达十九个世纪。然而,有关佛教的知识并没有因此而消亡。1364年,帖木儿征服西察合台汗国,1385年又征服伊利汗国残存的各小侯国。帖木儿的儿子、继任者沙合鲁委任历史学家哈菲兹·阿布鲁用波斯文编写了《历史之汇集》。该书1425年完成于沙合鲁汗国的首都、阿富汗的赫拉特,书中仿效拉失德,记录了其前一世纪的佛教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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