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佛教歷史

地理

從很早起,通往中亞商道沿途的阿富汗諸王國就有各種形式的小乘佛教存在。其中主要的王國有犍陀羅和大夏。犍陀羅包括巴基斯坦旁遮普和阿富汗境內的開伯爾山口。後來,阿富汗部分 – 從開伯爾山口到喀布爾山谷 – 被冠名為那乾訶羅(又譯做“那竭國”);而旁遮普這邊仍舊稱為犍陀羅。大夏從喀布爾山谷向北延伸、包括烏孜別克斯坦南部和塔吉克斯坦。大夏以北 – 烏孜別克斯坦中部和塔吉克斯坦西北地區是粟特。大夏南部地區 – 喀布爾山谷北方 – 是加毗試圖;加毗試圖北部地區後來稱為吐火羅斯坦。

早期佛教的建立

根據小乘佛教早期關於佛陀的傳記,例如在說一切有部的典籍《方廣大莊嚴經》(《普曜經》)中,帝波須與跋利迦 – 兩位來自大夏的商人兄弟成為第一批佛教信徒,並立誓成為居士。此事發生在佛陀覺悟後的第八週,傳統認為是在前537年。跋利迦後來出家為僧,在他家鄉巴里黑市(現在的馬薩列沙裡夫附近)近郊建造了一座寺院。他存有佛陀所賜的八根頭髮,並為之建造佛塔以志紀念。大約此一時期,大夏成為伊朗阿契美尼德帝國的一部分。

前349年,即佛教第二次結集後幾年,小乘佛教的大眾部從上座部分離出來。許多大乘比丘遷往犍陀羅。這些僧人隨行攜帶佛陀的頭骨舍利。後來,他們來到阿富汗境內現在賈拉拉巴德附近的重鎮哈達。後來,他們在哈達建造了那格拉伽藍。

上座部的長者商那和修不久也隨之而來,試圖在加毗試圖建立其傳承。然而他未獲成功,而大眾部紮根阿富汗,並成為主流。最終,大乘比丘分裂成五個部派。阿富汗的主要一個部派是出世間部(“說出世部”),該派後來立足於興都庫什山脈的巴米揚山谷。在那裡,大約在三至五世紀,出世間部信徒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佛陀立像,以表示佛陀是超驗、超人的形象。塔利班於2001年破壞了該巨像。

公元前330年,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大部分土地,其中包括大夏和犍陀羅。亞歷山大之志趣似乎在於軍事征服,而對這些地區的宗教持寬容態度。他的繼任者建立了塞琉西王朝。然而前317年,印度孔雀王朝從塞琉西人手中奪取了犍陀羅。因此在塞琉西統治這一短時間內,犍陀羅只是在表面上得到希臘化。

孔雀王朝的阿育王(統治期間:公元前273 – 公元前232年)支持上座部佛教。在他統治的後半期,阿育王派遣了一個由摩訶勒棄多領導的上座部佛教使團來到犍陀羅。使團在最北的坎大哈豎立了刻有佛教主要教義的“阿育王之柱”。上座部通過這些使團成為阿富汗的一個少數派。

說一切有部和希臘-巴克特里亞王朝

阿育王統治末期,佛教第三次結集之後,小乘佛教的說一切有部也脫離了上座部。阿育王死後,其子鳩那羅將說一切有部輸入克什米爾。

前239年,大夏的希臘地方貴族反叛塞琉西的統治並取得獨立。此後,他們征服了粟特和克什米爾,建立了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克什米爾的僧人們迅速將小乘佛教的說一切有部傳入大夏。

公元前197年,希臘-巴克特里亞王朝征服了屬於孔雀王朝的犍陀羅。隨後,說一切有部也傳到阿富汗東北地區。經過隨之而來的希臘文化和印度文化強烈的互動,希臘風格深刻影響了佛教藝術,這在表現人的形體和衣服的褶皺上尤其明顯。

儘管上座部佛教在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從未興盛過,但其中的一位國王彌蘭陀王(統治時期前155 – 前130年)受來訪的印度僧人那先的影響而成為上座部的追隨者。國王向這位印度大師提出了很多問題,他們的對話成為人們熟知的《米蘭陀王所問經》。此後不久,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和斯里蘭卡建立了關係,並派遣僧團參加了杜塔嘎摩尼王(統治時期前161 – 137年)建造大佛塔的開光典禮。在隨後的文化交流中,希臘-巴克特里亞的僧人以口傳的形式將《米蘭陀王所問經》傳入斯里蘭卡。該經後來成為上座部佛教的外經。

貴霜時期

公元前177年至公元前165年間,漢帝國擴張到東突厥斯坦(現在新疆)地區,將當地的中亞游牧部落向西驅趕。其中一個部落 – 希臘語稱吐火羅人、漢語稱月支 – 遷徙到現在的哈薩克斯坦東部,而將當地游牧的塞卡人逐往南方。吐火羅人和塞卡人都屬於操伊朗語族的突厥人。他們和屬於印 – 歐人種的吐火羅人毫無瓜葛。後者在數世紀後從羅馬帝國遷往東突厥斯坦的庫車和吐魯番,也有些人去了釋迦牟尼的出生地北印度中部的釋迦族地區。

塞卡人首先從希臘巴克特里亞人手中征服粟特。接著在公元前139年,在彌蘭陀王統治期間又奪取了大夏。在那裡,塞卡人皈依了佛教。公元前100年,吐火羅人從塞卡人手中征服了粟特和大夏。吐火羅人定居在這些地區後也為佛教所同化。這是貴霜王朝之肇始。貴霜王朝最終擴展到克什米爾、巴基斯坦北部和印度西北部。

貴霜王朝最著名的國王是迦膩色迦王(統治時期78年 – 102年),王朝的西部首府在加毗試圖。迦膩色迦王支持小乘佛教的說一切有部。說一切有部的毘婆娑派在吐火羅斯坦尤其突出。吐火羅僧人脅尊者在迦膩色迦王主持下的第四次結集中被委任為阿毘達磨(勝法、無比法)毘婆娑派注疏的編輯者之一。脅尊者在結集結束返回吐火羅斯坦後創立了西部說一切有部(西毘婆沙派)。巴里黑的主要佛教寺院納縛僧伽藍很快成為整個中亞地區高級的佛學中心,與印度中北部的那爛陀寺相埒。它主要強調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的學習,只接受那些在此主題上有文論的僧人。該寺因為存有佛陀的一顆牙齒舍利也成為從中國到印度的絲綢之路沿線主要朝聖中心之一。

巴里黑是大約前600年瑣羅亞斯德的出生地,也是瑣羅亞斯德教的聖城。瑣羅亞斯德教源於伊朗,教義出自瑣羅亞斯德,強調對火的崇拜。迦膩色迦王遵循希臘-巴克特里亞的宗教寬容政策。因此,瑣羅亞斯德教和佛教在巴里黑和平共存,並影響了相互的發展。例如,那一時期洞穴寺院的壁畫上有火焰輝光中的諸佛,他們被稱為“佛陀-馬茲達”。這是佛陀和瑣羅亞斯德教主宰神阿胡拉-馬茲達的混成。

226年,波斯的薩珊帝國推翻了貴霜在阿富汗的統治。薩珊人雖然是瑣羅亞斯德教的強力支持者,他們對佛教還是予以寬容,容許佛教徒建造更多的寺院。就在薩珊人統治期間,出世間部的追隨者在巴米揚建造了那兩尊大佛。薩珊人寬容的唯一例外是在三世紀下半葉,當時瑣羅亞斯德教的高級教士克德掌控著國家的宗教政策。他下令摧毀了阿富汗境內的數座佛教寺院,因為在他看來,佛陀和瑣羅亞斯德教的混成是一種異端。然而他死之後,佛教很快得到恢復。

白匈奴和突厥沙希

五世紀初期,白匈奴 – 希臘人稱其為厭噠人而印度人稱其為屠魯釋迦人 – 從薩珊人那里奪取了以前屬於貴霜的絕大多數領地,當中包括阿富汗。起初,白匈奴信奉自己的宗教,該教和瑣羅亞斯德教相似。然而,他們很快就成為佛教的強力支持者。中國的朝聖者法顯於399至414年間曾穿越白匈奴的領地。他記載了當時幾個興盛的小乘佛教宗派。

突厥沙希是係出貴霜的突厥民族。貴霜王朝敗給薩珊人後,他們接管了前朝位於印度東北及北部的領地。他們的統治延續到四世紀早期印度笈多王朝建立。此後他們逃往那乾訶羅,從白匈奴手中征服了部分地區。至五世紀中,他們的統治已經延伸到喀布爾山谷和加毗試圖。和此前的貴霜人和白匈奴一樣,突厥沙希也支持阿富汗的佛教。

515年,白匈奴王摩笈邏矩羅受到宮廷中好妒的非佛教派系影響,對佛教施行迫害。他搗毀寺院,在印度西北、犍陀羅、尤其在克什米爾殘殺了許多僧眾。但是,在他控制的那乾訶羅,這種迫害沒有前者那樣嚴重。摩笈邏矩羅的兒子推翻了乃父的這種政策並在上述地區新建了的寺院。

西突厥人

來自西突厥斯坦北部的西突厥人在560年奪取了中亞絲綢之路的西段。他們逐漸擴張到大夏,從那乾訶羅將突厥沙希逐往更東地區。西突厥的許多首領從當地人那裡接受了佛教。590年,他們在加毗試圖新建了一座佛教寺院。622年,在來訪的北印度僧人波頗蜜多羅的指領下,西突厥的統治者葉護可汗正式皈依了佛教。

大約在630年,中國的漢人朝聖僧人玄奘在去印度途中訪問了西突厥斯坦。他記載了西突厥治下大夏地區的佛教盛況,特別是納縛僧伽藍所在的巴里黑地區。他對該伽藍讚揚有加,不僅因其學術、也因其根據當地瑣羅亞斯德傳統而披蓋絲綢、飾以寶石的美妙的佛像。納縛僧伽藍在當時和位於東突厥地區的佛教強國于闐關係密切,派出大量僧人往彼地施教。玄奘還記述了納縛僧伽藍附近的一座寺院。該寺院致力於小乘佛教的高級禪定“觀”的修習 – 對恆久及和一個人缺乏獨立個性的一種特殊觀照。

玄奘發現突厥沙希治下的那乾訶羅佛教境遇很糟。旁遮普的犍陀羅並沒有從一個世紀前摩笈邏矩羅的迫害中恢復過來。玄奘寫道,儘管那格拉伽藍擁有佛陀的頭骨舍利、是佛教世界最神聖的聖地之一,然而伽藍的僧人們已經墮落了。每位朝聖者瞻仰舍利,必須向他們交納一枚金幣。而整個地區卻沒有佛學中心。

此外,玄奘注意到,大乘佛教雖然在五至六世紀從克什米爾和旁遮普的犍陀羅進入了阿富汗,範圍只是在加毗試圖和那乾訶羅西部的興都庫什地區。說一切有部在那乾訶羅和大夏北部仍居主流。

倭馬亞時代和伊斯蘭教的進入

先知穆罕默德逝世後的五年,於637年阿拉伯人打敗了波斯的阿契美尼德人,於661年建立了倭馬亞哈里發帝國。帝國統治了伊朗和中東大部分地區。663年,倭馬亞人進攻突厥沙希取自西突厥的大夏。繼而倭馬亞人奪得了巴里黑周圍地區,其中包括納縛僧伽藍,迫使突厥沙希退回到喀布爾山谷。

如果順服並交納人頭稅,阿拉伯人允許征服地的非穆斯林居民保持自己的信仰。儘管大夏的一些佛教徒、甚至納縛僧伽藍的一位主持改宗了伊斯蘭教,大多數當地居民接受了這種“迪米”地位,即成為伊斯蘭教國家內受穆斯林保護的非穆斯林順民。納縛僧伽藍仍然開放運轉。中國朝聖者義淨在680年間拜訪了納縛僧伽藍,記述了作為說一切有部研修中心的伽藍盛況。

倭馬亞的波斯作家克曼尼詳細記載了八世紀初納縛僧伽藍的狀況。該文獻保存在十世紀赫邁札尼的著作《列國志》中。他以穆斯林可理解的術語將此伽藍和伊斯蘭教至聖之地麥加的克爾白相類比。他解釋說,在主殿中央有一立方體的石頭,覆蓋以絲綢,信徒圍繞石頭轉經磕頭,情形猶如之於克爾白。立方體的石頭指放置舍利塔的平台,這是大夏佛教寺廟的傳統;石頭上覆蓋絲綢是伊朗表示崇敬的傳統,表達了對佛塔和佛像同樣的尊崇。克曼尼的描述表明倭馬亞阿拉伯人試圖理解非穆斯林宗教的開放、尊敬態度 – 例如對他們在新征服地所遭際之佛教的描述。

與吐蕃結盟

680年,侯賽因(四大哈里發時期第四任哈里發阿里之子 – 譯註)在伊拉克針對倭馬亞人發動了一場失敗的起義。這起衝突將阿拉伯人的視線從中亞轉移開來,也削弱了他們對該地區的控制。705年,藏人藉此機會和突厥沙希結盟試圖將倭馬亞勢力逐出大夏,然而失利。雖然此時藏人還沒有任何佛教寺院,但在此前約六十年左右,藏人已經通過中原和尼泊爾地區對佛教有所了解。708年,突厥沙希王子那色達汗趕走倭馬亞人後,在大夏建立了一個狂熱的佛教政權。他甚至斬首了那位信奉了伊斯蘭教的納縛僧伽藍主持。

715年,阿拉伯將軍屈底波從突厥沙希和其藏人同盟手里奪回了大夏。作為對納縛僧伽藍此前叛亂的懲罰,他對該寺大肆破壞。許多僧人向東逃往于闐和克什米爾。這也刺激了克什米爾此後佛教的發展。出於政治策略,藏人改變立場,和此前交戰的倭馬亞人結成同盟。

納縛僧伽藍很快又得以恢復,像以前一樣行使職能。這表明穆斯林破壞大夏的佛教寺院並非源於宗教動機,否則他們不會容許這些寺院得到重建。其實,倭馬亞人只是在重複他們在本世紀早期征服(位於現在巴基斯坦)信德地區後對佛教的政策。他們只是搗毀那些懷疑對占領懷有敵意的寺院,但在稍後又容許這些寺院重建,而使其它寺院香火更加興旺。倭馬亞人的主要事務是經濟剝削,因此,他們向佛教徒徵收人頭稅,並向朝聖者索取進香稅。

一反倭馬亞哈里發帝國早期的宗教寬容,歐瑪爾二世(統治時期717 – 724年)要求所有倭馬亞的同盟必須接受伊斯蘭教。然而,皈依必須是自願、基於對伊斯蘭教信條的了解。為了表示對同盟的讓步,藏人在717年向倭馬亞朝廷派出使節邀請一名伊斯蘭教教士(去吐蕃)。哈里發派遣了哈乃斐。這位教士在吐蕃沒留下贏得伊斯蘭教信徒的成功記錄,這一事實表明倭馬亞人並沒有堅持傳播其宗教的努力。此外,哈乃斐受到冷遇也主要因為吐蕃朝廷中反對派散播的排外氣氛。

在此後的數十年,阿拉伯人、漢人、藏人、突厥沙希和諸多突厥部落之間因為控制中亞而戰事不斷,政治、軍事結盟更迭頻繁。後來,突厥沙希從倭馬亞人手里奪回加毗試圖。739年,吐蕃贊普造訪喀布爾以慶賀突厥沙希和于闐的聯姻,藏人和突厥沙希也再結同盟。而倭馬亞人繼續統治大夏北部。

阿拔斯帝國早期

750年,阿拉伯人中的一派推翻了倭馬亞哈里發,建立了阿拔斯王朝。他們繼續控治大夏北部。阿拔斯人不僅延續了對佛教徒的“迪米”政策,他們還對域外文化、特別是印度文化表現出濃厚興趣。762年,哈里發曼蘇爾(統治時期754 – 775年)聘用印度設計師和工程師設計了新的阿拔斯首都巴格達。他選取梵文“Bhaga-dada”作為新首都的名字,意思是“上帝的禮物”。哈里發還建造了一所智慧館,下設翻譯機構。他邀請不同文化和宗教背景的學者將各種典籍翻譯成阿拉伯文,尤其翻譯了有關邏輯和科學方面的著作。早期的阿拔斯哈里發們是伊斯蘭教理性方法學派的支持者。該派尋求從理性的角度解釋《古蘭經》的教理。翻譯的重點是古希臘文化,但是對梵語文化也不無關注。智慧館也並非只翻譯科學作品,佛教徒學者們也翻譯了一些有關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信仰和倫理的經典。

繼任哈里發馬赫迪(統治時期775 – 785年)命令信德的阿拔斯軍隊進攻其東南面的索拉什特拉。為了應對哈里發在阿拉伯世界的政敵 – 後者亦宣稱是馬赫迪,入侵蘇拉時特拉成為哈里發馬赫迪在伊斯蘭教世界建立自己聲望和霸權的 運動。在瓦勒比,阿拔斯軍隊搗毀了佛教寺院和耆那教的廟宇。然而,情形恰如倭馬亞人征服信德,他們似乎僅僅搗毀那些懷疑對他們的統治懷有敵意的地方。即使在哈里發馬赫迪統治時期,阿拔斯人依然在帝國其餘地區保留了佛教寺院以為稅收來源而加盤剝。此外,馬赫迪繼續著巴格達智慧館的翻譯工作。他無意於摧毀印度文化,而 有意於從中學習。

葉海雅·伊本·巴馬克是納縛僧伽藍一位主事(梵文:pramukha;阿拉伯文:barmak)的孫子(穆斯林),也是繼任哈里發拉希德(統治時期786 – 808年)的僚臣。在他的影響下,哈里發從印度招攬了更多的學者和大師,特別是佛教徒。當時正籌備一個涵蓋穆斯林和非穆斯林文獻的目錄 – 《群書類述》,其中包括一系列佛學著作。其中有一本關於佛陀生前記述的阿拉伯語著作《佛傳》。

這一時期,伊斯蘭教正通過訴諸相對高級的文化知識取得大夏地主和上層城市知識階層的支持。要修習佛法,一個人需要進入佛教寺院。當時的納縛僧伽藍雖然仍在運轉,但已經能力有限,而且入寺學習前需要經過全面訓練。而在另一方面,伊斯蘭教的高級文化知識更加易於獲得。佛教在農村地區較貧窮的農民階層仍然是主流,其主要的信仰實踐是朝聖。

印度教在大夏也出現了。753年,中國僧人悟空記述了喀布爾山谷尤其有印度教和佛教的廟宇。隨著佛教在商人階層逐漸衰落,印度教日益壯大。

對阿拔斯的反叛

早期的阿拔斯王朝飽受反叛困擾。808年,拉希德哈里發死於去粟特首府撒馬爾罕平叛的途中。哈里發死前將帝國分封給兩個兒子。陪伴父親遠征粟特的馬蒙得到了帝國東部,其中包括大夏。阿明是兩個兒子中更有權勢者,得到了更負盛名的西部,其中包括巴格達和麥加。

為了贏得廣泛支持以奪取阿明治下的另一半帝國,馬蒙在粟特分封了土地和財產。然後,他開始攻打兄長。在隨後兩敗俱傷的內戰中,喀布爾的突厥沙希及其吐蕃同盟藉機加入粟特和大夏反叛阿拔斯王朝的隊列,打算藉機推翻阿拔斯的統治。馬蒙的大臣兼將軍法德勒鼓勵哈里發發動吉哈德 – 發動一場針對上述同盟的聖戰以壯大哈里發的聲勢。只有信仰純正的領導人能夠宣布聖戰以衛護對伊斯蘭教的侵略。

戰勝兄長後,馬蒙宣布了這場吉哈德運動。815年,他擊敗了突厥沙希的統治者喀布爾沙,強迫其改宗伊斯蘭教。最使穆斯林感到不快的是偶像崇拜。穆罕默德時代前,信奉異教的阿拉伯人崇拜偶像,並將各種偶像存放在麥加克爾白神殿。在創立伊斯蘭教期間,先知穆罕默德搗毀了所有偶像。因此,作為歸順的紀念,馬蒙命令喀布爾沙向麥加送去一尊金質佛像,其目的無疑為穩固其政權的合法性作宣傳。馬蒙在克爾白將這尊佛像展示達兩年,並附以安拉使吐蕃王皈依了伊斯蘭教的告示。阿拉伯人將他的僕從國領導人和吐蕃贊普混淆了。817年,阿拉伯人將佛像熔化鑄造成金幣。

取得對突厥沙希的勝利後,阿拔斯人攻打了位於今天巴基斯坦北部藏人控制的吉爾吉特(小勃律)、並在短期內吞併該地,並將一名戰敗的吐 蕃指揮官押送到巴格達。

塔哈喇、薩法爾和印度沙希王朝

大約與此同時,阿拔斯帝國境內各地方軍事首領開始建立獨立的伊斯蘭教侯國,而只在名義上效忠巴格達的哈里發。第一個宣布獨立的地區是北部大夏。 819年,塔希爾將軍在那裡建立了塔希爾王朝。

阿拔斯帝國從喀布爾和吉爾吉特撤退、把注意力轉向這些更為緊迫的事務時,藏人和突厥沙希也重新收復失地。阿拔斯人儘管以武力迫使這些地區的領導人改宗了伊斯蘭教,但並沒有迫害當地的佛教徒。事實上,阿拉伯人在整個這一階段保持了和藏人的貿易、甚至建立了文化聯繫。例如,法茲爾·烏拉將波斯古典作品《薔薇園》(又譯作《真境花園》)和《果園》譯成了藏文。

薩法爾是阿拔斯帝國統治下宣布獨立的第二個信仰伊斯蘭教的將軍。861年,他的繼任者在伊朗東南地區建立了薩法爾王朝。取得對伊朗其餘地區的控制以後,薩法爾人於870年侵入喀布爾谷地。國之將覆之際,最後一位信仰佛教的突厥沙希統治者被他的婆羅門大臣卡拉推翻。卡拉將喀布爾和那乾訶羅丟棄給薩法爾人,在旁遮普犍陀羅建立了印度沙希政權。

薩法爾人是複仇心理極強的征服者。他們劫掠了喀布爾谷地和巴米揚的佛教寺院,把“佛陀偶像”作為戰利品送給哈里發。這種嚴苛的軍事佔領是喀布爾谷地佛教遭遇的第一次嚴重打擊。相比而言,815年喀布爾沙希的戰敗和皈依伊斯蘭教只是整個這一地區佛教一次微小的受挫。

薩法爾人向北繼續著他們的征服和毀滅運動。873年,他們從塔希爾人手中奪取了大夏。然而879年,印度沙希奪回了喀布爾和那乾訶羅。印度沙希延續了保護印度教和佛教的政策,喀布爾地區的佛教寺院又很快恢復了往昔的興盛。

薩曼、伽色尼和塞爾柱諸王朝

892年,粟特的波斯 總督伊斯梅爾·本·艾哈麥德宣布獨立,建立了薩曼王朝。 903年,他征服了薩法爾治下的大夏。薩曼人提倡回歸伊朗傳統文化,但對佛教持容忍態度。例如,在納蘇爾二世(統治時期913 – 942年)時期,佛陀的雕像仍然在薩曼王朝的首府布哈拉加工出售。它們並沒有作為“佛陀偶像”而遭到禁止。

薩曼人奴役治下的突厥部族,被招募入軍。如果突厥士兵皈依伊斯蘭教,他們將被給予名義上的自由。然而,薩曼人很難駕御這些突厥人。962年,阿勒波的斤 – 一位皈依伊斯蘭教的突厥軍事首領佔領了喀布爾北部的伽色尼(現代的加茲尼)。976年,他的繼任者薩布克的斤(統治期:976 – 997年)在那裡建立了伽色尼帝國作為阿拔斯帝國僕從。不久,他征服了印度沙希治下的喀布爾谷地,並將後者逐回犍陀羅。

印度沙希統治下的喀布爾谷地佛教興盛。1048年伽色尼人侵入喀布爾時,阿薩迪·圖西在其《列王記》中描述了該地區主要寺院蘇毘訶羅的盛況。該寺院遭到伽色尼人的毀壞後再也沒有恢復。

999年,繼位的伽色尼統治者 – 加茲尼的馬茂德在為薩曼王朝效力的突厥僱傭軍幫助下推翻了薩曼人統治。伽色尼王國現在囊括了大夏和粟特南部。馬茂德同時征服了伊朗絕大部分地區。他繼續著薩曼人提倡伊朗文化和對非伊斯蘭教的寬容政策。供職於伽色尼朝廷的波斯 學者、作家比魯尼記載說,在仟禧年之交,包括納縛僧伽藍在內的大夏寺院仍然在運轉。

然而,馬茂德對除了他所支持的教遜尼派外的其它伊斯蘭教派別並不寬容。1005年,繼而在1010年,他攻打了信德北部的木爾坦,發起了反對薩曼人曾經支持的、作為木爾坦國教的什葉派以斯瑪伊以斯瑪伊支派的征伐。自969年,以斯瑪伊法蒂瑪王朝以埃及為中心,成為與遜尼派阿拔斯王朝爭奪伊斯蘭教世界霸權的 勁敵。同時,馬茂德也志在完成始于乃父的推翻印度沙希的事業。因此,他攻打印度沙希並將其逐出犍陀羅,接著又從犍陀羅取得木爾坦。

隨後幾年,馬茂德向東征討至印度北部的阿格拉,進一步擴張了領土。沿途搶掠富有的印度教和佛教寺院也是他此次侵略的策略之一。和大多數戰爭一樣,為了促使當地居民臣服,入侵者要盡可能進行破壞,對那些抵抗者破壞尤劇。在征服印度次大陸期間,馬茂德只保留了他統治下的喀布爾和大夏的佛教寺院。

1040年,伽色尼王朝位於粟特的諸塞爾柱土耳其侯國發動叛亂建立了塞爾柱王朝。不久,他們從伽色尼人手里奪取了大夏和大部分伊朗地區,而後者退回到喀布爾谷地。最終,塞爾柱帝國擴張到巴格達、土耳其和巴勒斯坦。塞爾柱人就是聲名狼藉的“異教徒”(針對基督教而言)。1096年,教皇烏爾班二世向他們宣布了第一次十字軍東征。

塞爾柱人的統治是實用主義的。他們在巴格達和中亞建立了馬德拉沙(伊斯蘭教宗教學院)培養官僚階層以治理帝國各地區。在帝國境內,他們容許其它非伊斯蘭宗教如佛教的存在。因此,謝赫拉斯塔尼(1086 – 1153年)在巴格達出版了《宗教與教派》 – 一本關於伊斯蘭教之外其它宗教及其派別的阿拉伯文著作。該書對佛教教義作了簡述,並複述了一個世紀以前比魯尼有關印度人認為佛陀是先知之一的描述。

這一時期眾多波斯文獻中關於佛教的資料也為當時伊斯蘭教 – 佛教文化接觸提供了證據。例如,波斯詩歌中常常用“像納縛僧伽藍一樣美麗”來比喻宮殿。甚至在納縛僧伽藍和巴米揚,佛像 – 特別是身後飾有月形圓盤未來佛彌勒的佛像 – 據此也有了對一個人的純潔美麗作有著“皎月一樣佛陀的臉”的詩意描述。因此,十一世紀的波斯 詩歌,例如在阿尤基的《瓦爾克和戈樂莎赫》中,詞語bot在使用時具有“佛陀”的褒義內涵,而非其第二種含有貶義的“偶像”之意。它暗示了人(的無性別)之美。這些引證表明,至少在蒙古帝國初期的十三世紀,佛教寺院和佛像作為改宗伊斯蘭教的佛教徒所保存的大宗佛教遺產,在這些伊朗文化區域依然存在。

喀喇契丹王朝和廓爾王朝

1141年,統治著東突厥斯坦和西突厥斯坦北部的喀喇契丹人(西遼人 – 譯註) – 一個操蒙古語族語言的民族,在撒馬爾罕打敗了塞爾柱人。喀喇契丹統治者耶律大石兼併了粟特和大夏。伽色尼人仍然控制著該地區自喀布爾谷地以東地區。喀喇契丹人的信仰是佛教、道教、儒教和薩滿教的一種混合。然而,耶律大石嚴格奉行對所有宗教的寬容政策,其中包括伊斯蘭教。

1148年,來自阿富汗山區的游牧古斯突厥的阿拉-烏德-丁從喀喇契丹人手中征服了大夏,建立了廓爾王朝(又稱古爾王朝、香薩巴尼王朝)。接著在1161年,阿拉-烏德-丁從伽色尼人手中得到加茲尼和喀布爾谷地。1173年,他任命同胞弟穆罕默德·廓爾為加茲尼總督,並鼓勵後者入侵印度次大陸。

1178年,和此前的馬茂德一樣,穆罕默德·廓爾首先佔領了信德北部的以斯瑪伊木爾坦王國,後者已從伽色尼人統治下取得了獨立。繼而他又續征服了整個巴基斯坦旁遮普和北印度。此後,又征服中央平原直到現在的比哈爾和西孟加拉邦。在這場征服運動中,穆罕默德·廓爾搶劫並破壞了許多大型佛教寺院,其中包括1200年破壞超戒寺和歐丹多富梨寺。 (原因是)當地的塞那王試圖阻擊入侵時將這兩座寺院改作軍事堡壘。

像許多國家運用政治或者愛國宣傳一樣,廓爾領導者可能在戰場上以宗教訓導激發戰士鬥志。然而也和大多數征服者一樣,他們的主要目標是佔領土地、佔有財富、擭取權力。因此,廓爾人只是搗毀那些直接擋他們侵略之道的寺院。例如,那爛陀寺和菩提迦耶遠離交通幹線,因此當藏人翻譯家恰譯師在1235年造訪兩座寺院時,發現雖然二者遭到洗劫和破壞,但仍有一小部分和尚在維持寺院的運轉。而位於北部孟加拉邦的迦嘎打拉寺完好無損、香火旺盛。

此外,廓爾人沒有尋求征服克什米爾、使那裡的佛教徒改宗伊斯蘭教。那時的克什米爾財源匱乏,寺院幾乎沒有財產可資掠奪。另一方面,廓爾人不給手下的將軍和總督提供俸祿,也不提供供給,而是希望這些將軍、總督及其士卒通過當地達到自給。如果總督迫使治下的民眾信仰伊斯蘭教,他將無法大規模向他們盤剝附加稅。因此和在阿富汗一樣,廓爾人慣例賦予印度的非穆斯林“迪米”地位、抽取吉茲亞稅。

蒙古時期

1215年,蒙古帝國的締造者成吉思汗從廓爾人手中征服了阿富汗。同對其它地區的政策一樣,成吉思汗消滅反抗者、蹂躪其土地。至今還不清楚阿富汗的佛教遺跡是如何殘存下來的。只要為他的長壽和軍事上的勝利祈禱,成吉思汗對所有宗教寬容。例如在1219年,他從中國招來一為著名的道士(全真道教派的丘處機 – 譯註)到阿富汗為他的長壽祈福並準備煉製長生丹。

1227年成吉思汗逝世,蒙古帝國被繼承者分治。他的一個兒子察合台繼承了對粟特和阿富汗的統治,建立了察合台汗國。1258年,成吉思汗的孫子旭烈兀征服伊朗、推翻了巴格達阿拔斯哈里發統治,建立了伊利汗國。不久,旭烈兀邀請西藏、克什米爾和拉達克佛教僧人到他伊朗西北的宮廷。起初,伊利汗國比察合台汗國強大,把持著後者。這些僧人們要穿越阿富汗到達伊朗,他們無疑沿途得到官方供奉。

根據一些學者的說法,來到伊朗的西藏僧人極有可能屬於止貢噶舉派,旭烈兀邀請他們可能出於政治上的考慮。1260年,統治中國北方蒙古里亞部分的旭烈兀之堂兄忽必烈(旭烈兀和忽必烈都是拖雷的兒子,因此是弟兄而非堂弟兄 – 譯註)宣布自己是全蒙古的大汗。忽必烈支持藏傳佛教薩迦派,並給予其領袖名義上對整個西藏的宗主權。而此前,止貢噶舉派領袖在西藏政治上處於上升地位。忽必烈的另一個主要競爭對手是堂弟海都(窩闊台汗的孫子 – 譯註)。後者統治東突厥斯坦,支持止貢噶舉一派。旭烈兀可能希望在權力爭霸中和海都結盟。

有人推測,忽必烈和海都轉而投向藏傳佛教的原因是尋求大黑天(摩訶迦羅)神力的支持。大黑天是止貢噶舉和薩迦兩派都尊奉的佛教保護神。大黑天曾經是統治介於西藏和蒙古中間地段的唐古特人的保護神。畢竟,忽必烈和海都的祖父成吉思汗在征戰唐古特時死於軍中,這一定是後者得到超自然力襄助之故。包括旭烈兀在內,蒙古領導者們因為深邃的哲理性教義而選擇藏傳佛教的可能性很小。

1266年旭烈兀死,察合台汗國更傾向於脫離伊利汗國獨立,並在反對忽必烈的鬥爭中直接和海都結成聯盟。同時,顯然同樣出於政治權宜,旭烈兀的後繼者們在支持藏傳佛教還是伊斯蘭教之間幾經周轉。旭烈兀的兒子阿八哈延續著乃父支持藏傳佛教的政策。然而,阿八哈的弟弟鐵古迭爾於1282年繼其位,在征服埃及時改宗了伊斯蘭教以獲取地方支持。1284年,阿八哈之子阿魯渾打敗了叔父帖古迭兒成為伊利汗。阿魯渾立佛教為伊朗國教,並在那裡建造了數座佛教寺院。 1291年,阿魯渾死,他的弟弟海合都成為伊利汗。西藏僧人給海合都取名仁青道吉,但他是個腐化墮落的酒鬼,對佛教信仰無誠信可言。他從中國將紙幣引進伊朗,造成了經濟災難。

1295年 – – 忽必烈死後一年,海合都死。阿魯渾之子合贊繼位。他恢復了伊斯蘭教的國教地位,搗毀了當地新建的佛教寺院。有些學者認為,合贊汗對其父宗教政策的翻轉是為了遠離他叔父的改革和宗教信仰,以及表明對蒙古中國的獨立。

儘管下令搗毀佛教寺院,合贊汗似乎並不想毀滅一切和佛教有聯繫的東西。例如,他委任拉失德撰寫阿拉伯語版和波斯版的《世界史》時,在蒙古人所征服民族的文化史部分,拉失德收錄了《佛之生平與教言》。合贊汗將克什米爾僧人巴克希·卡瑪拉什裡邀請到宮廷,以協助拉失德的歷史研究。和早期克曼尼的著作相似,拉失德的著作以穆斯林容易理解的術語介紹了佛教,例如,佛陀被稱為一位先知,提婆(即佛教所說“天龍八部”裡的天)被稱為天使,魔羅(佛教指能破壞、障礙、擾亂學佛之人)被稱為惡魔。

拉失德記載道,在他那個時期,有十一種阿拉伯語的佛經譯本在伊朗流傳。這些經典包括大乘佛教經典如《觀無量壽經》(關於本初佛之淨土)、《莊嚴寶王經》(關於慈悲的化身阿婆盧吉低舍婆羅,即觀音)和《彌勒受記》(關於未來佛、愛的化身彌勒)。這些典籍無疑出自八世紀初阿拔斯哈里發資助下巴格達智慧館的翻譯。

1305年,在合贊汗的繼任者完澤篤統治時,拉失德完成了他的歷史著作。那時在伊朗似乎仍有佛教僧人,至少在1316年完澤篤死時如此,因為佛教僧人仍然試圖爭取使這位蒙古統治者回歸佛教信仰。因此至少在那一時期,佛教僧人仍然穿越阿富汗、往返於伊朗,受到察合台汗國朝廷禮遇。

1321年,察合台汗國分裂為二。西察合台汗國包括粟特和阿富汗。該國可汗自伊始就信奉伊斯蘭教。1336年,伊朗的伊利汗國分裂滅亡。此後,阿富汗再也沒有出現佛教繼續存在的跡象。佛教曾經在阿富汗存續達十九個世紀。然而,有關佛教的知識並沒有因此而消亡。1364年,帖木兒征服西察合台汗國,1385年又征服伊利汗國殘存的各小侯國。帖木兒的兒子、繼任者沙合魯委任歷史學家哈菲茲·阿布魯用波斯文編寫了《歷史之匯集》。該書1425年完成於沙合魯汗國的首都、阿富汗的赫拉特,書中仿效拉失德,記錄了其前一世紀的佛教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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