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王松贊乾布引進佛教
要考察藏傳佛教派別及苯教的歷史,我們需要在時間上回到公元七世紀。七世紀初,一位來自中部吐蕃、名叫松贊乾布的國王征服了西部藏人王國象雄,締造了首個統一的藏人帝國。在那個時代,國王和鄰國公主聯姻是統一一個帝國的慣用法,因為鄰國的國王要攻伐自己愛女所居之國的可能性不大。松贊乾布迎娶了中國、尼泊爾以及象雄的公主。這些公主也隨即帶來母國的宗教傳統。中國和尼泊爾公主帶來了佛教典籍,象雄公主則帶來了苯教信仰。苯教是像雄的本土宗教。
如果從西方歷史視角來看,在這最初的時期,佛教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唯一的主要發展是當這位國王在帝國境內建造了十三所佛教廟宇。西藏地形頗似躺在地球上的一個女魔,而女魔身上的十三個地點就如同十三個穴位,因此藏王命令在每個地點上建造一所廟宇,以調服及控制西藏女魔的力量。這就是佛教傳入雪域的過程。
為了進一步統一帝國,松贊乾布希望有一套用來書寫藏語的字母。於是,他派遣大臣吞米桑布扎到于闐 – 而不是傳統的藏史所說的印度,去學習文字。于闐當時是位於吐蕃西北部的中亞佛教王國。吞米桑布扎去于闐的路線途經克什米爾,當他到達克什米爾時,發現了他想在于闐拜訪的大師正巧也在那裡。這就是藏文書寫系統出自於克什米爾的典故。正字法分析表明,藏文字母事實上模仿了只有于闐文字具有的特徵。此後,吐蕃和中國及于闐的佛教接觸更加的頻繁,遠大於與印度佛教的接觸。然而在這時期,苯教在吐蕃的影響力仍然比佛教強大。吐蕃朝廷依舊使用苯教的典禮儀式。
前弘期(寧瑪)
八世紀中葉,另一位偉大的藏王赤松德贊登上王位。他曾聽聞關於未來佛教在吐蕃發展的預言,根據此預言,他邀請了印度佛教大德 – 寂護大師前來西藏弘法。這位印度住持抵達西藏不久後,吐蕃便發生了一場時疫天花。吐蕃朝中反對一切外域影響的大臣們將這場時疫責難於寂護,並將他驅逐出境。離開吐蕃前,寂護大師建議赤松德贊邀請蓮花生大師來化解這災難。藏王接受了建議。蓮花生大師應邀來到吐蕃,順利排除這些障礙。於是,藏王再次邀請寂護大師返回藏地。當時,雪域已有數座廟宇,他們便在位於拉薩正南方的桑耶建造了吐蕃第一座寺院。寂護大師更為第一批僧人授戒。
蓮花生大師在吐蕃時施教不多,主要是藏存了一些經典,因為他認為當時的藏人學佛之因緣尚未成熟。這些經典都屬於最高深的密續教義,被稱作佐欽、即大圓滿法。
此後,很多漢人、印度人和象雄學者在桑耶寺通力協作,主要工作是編輯和翻譯各自的宗教著作。不久,佛教成為了吐蕃的國教。當時中國佛教的影響力是最大的。每隔兩年,中國的皇帝就派遣兩名僧人前往桑耶寺。當時,中國僧人主要奉行禪宗,它也是日本禪宗之源頭。
寂護大師曾預言關於藏人與漢人間的宗教衝突。請切記,宗教的歷史並非獨立發展;它的發展和政治息息相關。當時,吐蕃和中國之間戰事頻繁。寂護大師認為藏人應該延請他的弟子蓮花戒來解決即將發生的問題。
與此同時,赤松德贊派遣更多的藏人去印度取經,也邀請更多的印度人前來吐蕃,因此更多的經典被埋藏起來。當時,吐蕃與中國及中亞間的戰事頻繁、而朝中也有許多大臣反對任何來自外域的影響,因此桑耶寺和朝廷中的苯教人士自然受到迫害。畢竟,苯教派系主要是來自於象雄。
在以蓮花戒為代表的印度一方和漢人代表展開了一場教義論辯。漢人敗績。當然,在邏輯論辯中,禪宗大師要擊敗從印度來的邏輯學大師勢不可能。毋須爭論,禪宗修行者並沒有接受邏輯學的訓練。我們可以根據很許多多原因做出假設:這場論辯是一項政治運動,為的是驅逐漢人、採納印度佛教為吐蕃佛教的主流形式。和吐蕃毗鄰的各國家當中,印度的軍事威脅最微小。
我個人比較喜歡從西方科學的觀點來敘說歷史,而非從藏人篤信的角度來思考。我想前者對事情的陳述會更加清晰及理性化。
此後,陸續出現了更多的譯本。九世紀早期,在吐蕃王室的支持下,學者們編纂了梵藏詞典,並就風格和術語翻譯定制了標準。一個很有趣的現像是,學者們在詞典中沒有收錄任何密宗術語;儘管在當時,密續教義已是極富爭鳴的。
九世紀中葉發生了臭名昭著的朗達瑪滅佛事件。宗教史將朗達瑪醜化為一惡魔,但更客觀的描述應可看作是朝廷對於桑耶寺住持及僧侶對朝廷所施加的影響力所做出的反應。政府將太多的稅收用於供養寺院,經濟負擔已經不堪忍受。
實際上,朗達瑪所做的只是關閉寺院,而非破壞佛教。他並沒有摧毀佛學藏書樓,因為一個世紀後,當阿底峽尊者來到吐蕃時,這些藏書樓仍然存在。寺院外的佛教依舊存在。這之前及此後延續的時期被稱為“前弘期”(舊譯期),後來稱之為“古派” – 寧瑪派。
後弘期
正如以上所提,苯教在數年前便開始迫害佛教。如同蓮花生大師及其他大師所做的一樣,數位苯教大師為了安全起見,也將苯教典籍埋藏起來。十世紀早期,苯教徒開始發掘這些典籍,當中不僅包括密宗經典、也包括顯宗經典。苯教教義和佛教教義頗為相似。在佛教還未開其風氣之前,苯教已經開始發展伏藏傳統,這點頗為有趣。
十世紀晚期,藏人對於密宗的誤解頗多,在寧瑪派當中尤其明顯,因為這一派別在寺院外得以存留。人們對教義太執著於文字,尤其是對那些與性及暴力有關的事物。對性與暴力的迷戀在社會上並不新鮮;在其他時代,人們一定同樣痴迷於彼。
和從前一樣,時任藏王派遣學者去印度取回更多經典,並試圖正本清源。對教義的誤解主要源於沒有寺院對佛學與修持提供一套規範。這時,我們便進入了所謂的“後弘期”(新譯期)。在這一時期,噶當、薩迦和噶舉等佛教派別開始建立。這些名稱在印度並不存在。它們得名是因為眾多譯師前往印度和尼泊爾取經,帶回許多不同派別的經典、教義和密乘加持儀式(灌頂)。此外,許多印度、尼泊爾和克什米爾的上師們也來到吐蕃,不同的藏傳佛教傳承就源自於這些不同的上師。
這一現象和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現象頗為相像。現今,我們看到許多藏人喇嘛來到西方,很難看到他們之間有互相合作,絕大多數的喇嘛開設自己的佛法中心。也有很多西方人士到印度和尼泊爾向流亡的藏人研修佛法,當這些人回到自己故地後,也開設了自己的佛法中心。現在我們有卡魯仁波切傳承、夏瑪仁波切傳承、索甲仁波切傳承、南開諾布仁波切傳承、耶喜喇嘛傳承、格西土登那旺傳承、格西拉布敦傳承、創巴仁波切傳承等,其它的傳承還在陸續湧現。上述當中沒有一個傳承在西藏存在著。當有西方人士說“我是卡魯仁波切的追隨者”或“我是南開諾布仁波切的追隨者”時,我們是以導師來識別自己的派屬。西藏佛教不同傳承的形成方式和現在西方藏傳佛教派別形成的方式是相似的。它們都是前所未有的傳承。
正如現今眾多修行者追隨不同導師一般,那個時代的修行者也是如此。人們修行不同的傳承,並以某種方式加以綜合,形成了教派間的一種交流。但他們並不建立佛法中心,而是建造寺院。結果當中數支教義鮮明、導師不同的傳承結合在一起,形成幾個綿延發展的派別,畢竟二百多種風格各異 的佛教傳承是不可能都保存下來的。因此在後弘期,不同修行方式、經典、密乘灌頂的弘法系統結合在一起,形成噶當、噶舉和薩迦派。後弘期前的不同派系形成寧瑪派和苯教派別。在此之前是有分散的佛教寺院,並沒有形成任何有組織的派別。
西藏五大教派並沒有本質上的分別。它們只是傳統使然,各個來西藏弘法的導師的教義及灌頂法門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個別的教派。這就是西藏五大教派在十世紀末形成的過程。
噶當派和格魯派
噶當派傳承源於印度大德阿底峽尊者。這一派別最明顯的特徵之一就是“洛炯”(lojong)教法。 “洛炯”通常譯作“心的訓練”,但我更喜歡說是“心態的淨化”。 噶當派傳承分為三個支派。後來,在十四世紀晚期至十五世紀早期,由宗喀巴大師統一併改革,形成了格魯派。
宗喀巴大師最傑出的成就之一,是他幾乎遍閱了當時能夠找到的所有佛教經典。很多典籍有不同的藏文譯本,絕大多數被翻譯過三到四次,並有整套的注疏。宗喀巴大師幾乎將它們全都閱讀過 – 包括顯宗和密宗 – 並將它們一一進行比較。他閱完後寫道,“就此文句言,此本譯如此,彼本譯如彼;此註釋如此,彼註釋如彼。但是,這個翻譯或者這個解釋沒有邏輯性,或者無意義,因為彼此矛盾故……”
宗喀巴大師通過這種方法,對所有重要經典的正確翻譯和解讀做出歸納。他並沒有用“此為此文意,皆因我言故”來陳述自己的發現,而是通過邏輯和推理來支持自己的觀點。此外,宗喀巴大師特別關注每一典籍中最難懂的篇章,而對這些篇章,每一個人往往都有要跳過去的打算。他的著 作構成格魯派的(理論)基礎。
宗喀巴大師有許多弟子。其中一位後來被稱為“第一世達賴喇嘛”。達賴喇嘛的名號是在第三世達賴喇嘛時才擁有,其尊號是由蒙古人所賜。十七世紀中葉,第五世達賴喇嘛取得對西藏的統治,他的尊號也出自於蒙古人。蒙古人這樣做主要是為了結束藏人之間長達一百五十年的內戰、促進西藏的團結與穩定。儘管達賴喇嘛的體係是來自於格魯派的傳承,但他其實已成為了所有西藏宗教派別的保護者。第五世達賴喇嘛的主要上師便是眾所周知的“第一世班禪喇嘛”。
薩迦派
薩迦傳承主要出自印度大德毘盧巴。毘盧巴的教義稱為“蘭追”(Lamdre) – 道果,這是薩迦派的主要教義,融攝了顯經密續教法。薩迦派通過早期的五位大師得到了世系的發展,這五位大師皆出自於同一貴族家庭。其中一位名叫八思巴的尊者,在十三世紀時,由蒙古大汗忽必烈賜予他對西藏的攝政權。這一措施在新譯時期,第一次實行了西藏的政教合一。
噶舉派
噶舉派主要有兩大支派。一支是香巴噶舉,也是後來卡魯仁波切所引領的傳承。這一支係由西藏大師瓊布南覺所創辦。在十一世紀初期,瓊布南覺遠涉印度取經。教義主要來自於那洛巴尊者和兩位偉大的女性上師 – 瑜珈行者妮古瑪和蘇卡悉達。
噶舉派另一大支派是德波噶舉。這一傳承由帝洛巴尊者傳到那洛巴尊者,再傳給瑪爾巴上師、米拉日巴尊者和岡波巴大師。繼岡波巴大師後,這一支派便分成十二個支系。如今,這十二支系中只有三支流傳廣泛並為西方世界所熟悉。噶瑪噶舉派由岡波巴的嫡派弟子、第一世噶瑪巴創立。另外兩支則是竹巴噶舉和止貢噶舉。
傳統意義上,每一噶舉支係都是獨立的,並沒有一位統領所有傳承的宗教領袖。1959年拉薩起義後,現在的西藏難民社區逃往印度,噶舉派逃亡者中最著名的即是第十六世噶瑪巴。為了利於安置,第十六世噶瑪巴被臨時選舉為所有噶舉派系的領袖。現在,不同噶舉支系又重新回歸到以前各自的道路。
當各新譯教派在十一世紀早期湧現的時候,寧瑪派的大師們開始發掘以往的伏藏經典。十三世紀時期,龍欽巴收集了這些發掘出的經典,並形成寧瑪派的經典依據。寧瑪派可能是各種藏傳佛教派別中最不統一的一派,該派各寺院有極強的獨立性。
利美非宗派運動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利美或者“非宗派運動”。這一運動於十九世紀初期,開始在西藏東南部的康巴地區開展。初創時期的大師們都來自於噶舉、薩迦和寧瑪派。當中最富盛名的可能是第一世蔣貢仁波切蔣貢康楚。發起利美運動的主要原因,是為了保存當時瀕臨滅絕的所有派別的傳承和經典,其中也包括了格魯派的傳承。
有些西方學者推測開創利美運動的背後有其政治圖謀。格魯派當時極其強勢,成為了西藏中部和東北部(安多)的主流教派。此外,格魯派的信奉者也把持著西藏政府。其它派別可能感覺受到威脅,因此他們可能認為透過這樣的合作,不僅能夠保存自己的派系,還可以在西藏形成另一團結力量,因此產生了利美運動。
這段關於藏人宗教的五大傳統的簡介,基本上已經足夠了。儘管所提名目繁多,但這對了解歷史、了解一些主要人物如達賴喇嘛、班禪喇嘛、噶瑪巴等很有裨益。同時,這也有助於我們避免落入門戶之見的臼套,尊重西藏的所有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