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煩惱
我們今晚要討論的話題是“和情緒打交道:如何處理憤怒”。我想討論這個問題的原因是幾乎我們每個人生活中都存在一定的問題。我們想過得快樂,不想有麻煩,但是我們常常不得不面對諸多困難。我們有時候心情沮喪,我們碰到麻煩了,感到工作中受到了挫折、社會地位上受到了挫折、生活條件和家庭狀況方面受到了挫折。我們有所求而不得的麻煩。我們想成功。在家庭和業務方面我們只想讓好事發生,但常常並非如此。因此,我們就有這些麻煩,變得不快樂。有時候不想發生的事情卻發生了,例如生病、隨著衰老變得虛弱、或者喪失視力或聽力。不可否認,沒人希望這些發生。
我們工作中有麻煩。有時候事情進展得很糟糕,我們的事業在走下坡路或者失敗了。顯然,我們不想這些事情發生,但這些遲早會發生。有時候傷害降臨我們身上,我們傷著自己了,發生車禍了,生病了。我們要面對的所有這些麻煩不斷出現。
除了這些,我們還要面對很多情緒和心理上的麻煩。這些麻煩我們可能不願啟齒或不願昭示于人。但在內心裡,我們知道確實有些事情使我們煩惱,如我們對孩子的期望、我們的擔憂與焦慮,這些都給我們造成許多困難。這些就是我們稱為“無法控制、重複發生的情況或問題”(梵文:samsara,輪回)。
輪回是無法控制、重複發生的問題
我的身份背景和所受的訓練是翻譯工作者。作為一名翻譯工作者,我到過世界上很多國家從事佛教方面的翻譯和講座。我發現人們對佛教的誤解很多。在很大程度上,對佛教的誤解似乎在於翻譯源語術語和理念時所選擇的英文表達。英文譯語中的很多詞彙出自上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傳教士之手,因此其中一些色彩強烈的內涵卻是原本亞洲的源語術語中沒有的意思或內涵。例如,我們談論的問題(problems)通常被譯作“苦難(suffering)”。如果我們大談苦難,那麼給很多人的印象是佛教是一個很悲觀的宗教,因為它認為每個人的生活中充滿了苦難。這似乎在說我們沒有快樂的權利。如果我們對一個生活舒適、家道盈實的人說“你的生活中充滿著苦難”,那個人就會為此辯護,可能會說:“你什麼意思啊?我有攝像機、有好車、有快樂的家庭。我沒有苦難。”
因為苦難(suffering)一詞令人深感沉重,所以他的反應很合理。反之,如果我們將這同樣一個佛教概念譯作“問題”,然後我們對某人說,“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麼富裕,不管你有幾個孩子,每個人生活中都會有一定的問題” ,這是每個人都願意接受的。因此,我想用與常見的術語略有不同的藏傳佛教術語,談一談上面的問題。
輪回是無法控制、重複發生的問題。它是這樣一種形勢:我們對此無法控制,它持續往復地發生 – – 例如,總是遭遇挫折、總是擔心或焦慮。那麼,它們的真正“因”是什麼呢?佛陀探討說我們不僅如何樣會面臨“真正的問題”,也探討說這些問題有真正的原因,並存在斷絕它們的可能。斷絕它們的方法、達到對它們的“滅”就是走“正道”,即培養“正道心” — 對消除因的方法的理解。原因一旦被消滅了,我們就解決了問題。
問題的根源:緊抓某種堅實的(自我)身份
我們生活中所面對的這些無法控制、重複發生的問題的真正的“因”是我們不認識現實。我們並不清楚我們到底是誰,他人到底是誰,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世事到底是什麼。我用了“不認識(unawareness,無明)”而不是“無知(ignorance)”。無知聽起來好像有人說你愚蠢、不會理解。恰恰相反,我們只是不認識而已,因為我們沒有認識到我們對它的體驗處於心理層面上的不安全感。因為這種不安全感,我們想緊抓某種堅實的(自我)身份、某種“我”:“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如何存在,因此我要抓住一個要麼真正的、要麼虛幻的自我,說這就是我,這就是真正的我之為我。”
例如,我們能夠緊抓父親這一身份認同, “這就是我。我是父親,在家裡我一定要受到尊敬。孩子們對我一定要有一種尊敬和服從的態度。”如果我們一生的整個定位是為人之父,那麼很顯然這會給我們帶來一定麻煩。因為如果我們的孩子們不尊重這一點,那麼就有問題了。如果在辦公室裡,人們並不視我們為“人父”,或者另有人值得受到這種尊敬,這又會很讓人煩惱。如果在家裡我是一家之長,但是在辦公室,別人瞧不起我,我低他人一等,而我又必須尊重他們,那會怎麼樣呢?如果我們對父親這一身份認同緊抓的太緊、要求別人尊重,那麼在辦公室裡當別人並不那樣對待我們時,我們就會很不愉快。
我們也可能認同自己是一名成功的商人:“我是一位成功的生意人。我就是這樣;我就應該這樣。”然而,如果我們生意賠了或者生意蕭條,我們就徹底完了。如果商場失意,有些人可能甚至自殺或作出各種可怕的事情來,因為失去了他們緊抓不放的這個強烈的認同,他們看不到生活如何繼續。
或者,我們的身份認同基於強健:“這就是我;我是一個強健、英俊、富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一旦我們開始變老,失去了強健的體魄,這會使我們瘋狂。如果這是一個人的自我認同,他就會完全被打垮。他不願意看著生活中各種事物都在變化,而他的這一身份也並不永恆。
我們可能還會認為我們屬於傳統之人,因此一切都應該按照傳統的辦法去做。當社會變化,年輕人不再遵循我們的認同所依附的傳統時,我們可能非常生氣失望、感到很受傷害。我們可能真的無法想像,我們怎麼可能生活在不遵循傳統的中國習俗、不遵循我們得以成長的傳統方式的這樣一個世界。
另一方面,作為年輕人,我們可能將我們的身份認同基於一個現代人:“我是當今世界的現代人;我不需要那些傳統的價值觀。”如果我們緊抓這個身份認同不放,那麼我們的父母就會強烈堅持,要我們遵循傳統價值觀,以傳統的方式對待他們;這樣,我們自己作為現代人,就會感到充滿敵意,感到非常惱怒。我們可能不會說什麼,但內心會認為因為對自身作為現代人的認同,我們不需要在傳統新年時節去探望父母;我們不需要做所有這些傳統的事情,這樣我們又會惹來很多麻煩。
我們還可能以工作為身份認同。因此,當工作不順利時,我們只根據所從事的這個職業來考慮自己,這樣我們就無法靈活圓通了。當我們無法去做此前所從事的工作時,覺得我們完蛋了。我們看不到有進入另一行業的可能性,也看不出我們並非總是必須要從事某項專門工作。
我們緊抓上述各種身份,以之為使自身感到安全的方法。我們心懷這樣一些想法,如我們是誰、我們遵循何種規則、我們生活中需要哪種東西。我們傾向于認為這是恒常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這就是真正的我。基於這種自我觀念、這種自我意象,結果我們就會產生各種煩惱情緒來支撐這種身份認同。這是因為我們仍然對這種身份認同缺乏安全感,因此我們覺得必須得證明它、維護它。
例如,如果我們認為“在家裡我是父親”,那麼僅僅覺得我在家裡是父親是還遠遠不夠;我們還要維護這種權威。我們一定要維護我們在家裡的這種權力,確保每個人都要向我尊服叩頭,因為我們必須要證明我們仍然是父親。對我們來說,只知道這一點是不夠的。如果我們感覺到這個認同受到了威脅,我們可能充滿防範意識,或者,為了有所證明,我們可能變得非常富有攻擊性和侵略性。“我一定要證明我是誰。我一定要證明我還很強健、富有魅力”等等,這樣我們可能會出去再找一個妻子,或者另覓新歡,以證明我是誰。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方式。
煩惱情緒和態度
欲(誘惑)和貪(貪婪)
煩惱情緒和態度是伴隨我們努力證明或堅持某種切實的認同時所產生的一種心理狀態。這些煩惱情緒可以分為好幾種,例如欲和貪。當我們為了確保某種認同而想得到某種東西時,就會產生貪婪。例如,如果以父親或家長作為認同時,我們就可能會想,“我一定要得到尊重;我一定要讓孩子們在新年時來看我,對我言聽計從。”不知何故,我覺得如果得到了足夠的尊重,就會使我感到很有安全感。顯然,當我得不到那種尊重時,就感到受到了傷害,可能很惱怒。
同樣,我還可以認為幸運兒是我的認同。“我應該總是有好運、有福氣,打麻將時我一定要常贏牌。”如果這是我的認同,那麼我認為如果打麻將時我總是贏牌、其它的賭博中我也總是贏,這樣才能使我有安全感。或者,我可能要常去算命先生那裡,或者在漢傳佛教寺廟裡抽籤尋找最佳答案,這樣不斷重複肯定我是成功的、我還可以。我在自身的業務能力上太沒有把握了,因此覺得自己不會成功。我必須經常不斷地得到預兆,不斷地從神仙那裡得到預兆,或者不斷地從任何一個能使我有安全感的人那裡得到預兆,於是,我總是被迫做這方面的嘗試。
我還可能覺得“在我這一行當中我是權威。我受到權力的吸引,而權力會使我有安全感。”這種態度起源于幾個不同的心理結構。可能基於“我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這樣一種感覺;也可能基於“我不是一個真正有能力的人,但我需要這種權力來支援我” 這樣一種感覺。這樣,我們感到“如果我能夠讓辦公室裡的每個人服從我,照我說的去做,這就會使我有安全感。”或者,如果家裡有僕人,為了證明我的主人地位,他們應該照我說的去做這種想法總是吸引著我,我甚至可能命令他們去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這都僅僅為了證明誰在負責。
一個人也可能沉迷于關注。作為年輕人,我們可能認為:“我穿著講究、摩登,如果我能跟上最流行時裝、最新的錄影或CD、各種時尚雜誌上風行的最新款的東西,這就能夠保證我的認同。”
可能有不同的途徑、眾多的事物讓我們關注,讓我們覺得如果將這些據為己有、集聚的足夠多 — 足夠多的錢財、足夠多的職業、足夠多的權力、足夠多的關注或足夠多的愛,就會使我們有安全感。這些當然不會有什麼作用。實際上,如果這些能起作用,我們就某一程度上感到足夠了,因此能夠完全滿意。但是我們總是感覺不夠,想要更多,得不到時就惱羞成怒。憤怒有這麼多形形色色的產生途徑。
排斥和敵意
我們努力試圖使之成為似乎切實認同的另一種機制是排斥、敵意和憤怒 – – “如果能夠從我身邊拿走我不喜歡的、威脅我的認同的那些東西,我就會有安全感。”因此,如果我以我的政治觀點或我的種族或者我的文化為認同的基礎 — “如果我讓那些和我觀點不一、膚色相異、信仰不同的人從我身邊走開,就會使我有安全感。”或者,如果我的僕人所做的和我所要求的略有不同,或者我辦公室的人辦事方式和我所要求的略有差異,我就覺得“如果我能夠糾正他們,如果我能夠改變這些,我就會有安全感。”我喜歡我的文件按照一定的方式擺放在桌子上,但是辦公室的另一個人卻用另一種方式在整理我的文件。不知何故,我們感覺到這是在威脅 — “如果我能讓他們按我的方式行事,我就會有安全感。”這有什麼區別嗎?這樣,為了從身邊拿走任何威脅我的事物,我們對他人敵意相向。
或者,如果我們以“某人永遠是對的” 為認同的基礎,那麼如果有人不贊同或批評我們時,我們就會非常戒備、充滿敵意和憤怒。而不是心懷感激接受別人的批評,這樣我們能夠變得更加成熟、有所進步;或者即便他們的批評不公正,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自我檢點以確定我們沒有鬆懈或有失誤 — 我們給對方惡語相向,或者我們的行為中充滿敵意、消極地對這個人視而不見、不睹不問。我們這樣做,是因為覺得不安全、受到了威脅。我們認為那個人在抵制“我”,而我總是對的,因此為了保護這個切實的“我”,我們排斥對方。
極度保守的愚昧(昧)
另一種機制是極度保守的愚昧。從根本上講,這就是砌牆自困 — “如果有什麼威脅我、威脅我的認同,我就裝作它根本不存在。”和家裡人有麻煩了、或者在工作中有麻煩了,我們回到家裡,滿臉冷漠,好像什麼麻煩也沒有發生。我們不想談論它;我們只是打開電視,裝作根本就沒有什麼麻煩。這就是一種極度保守的態度。孩子們想談論他們的麻煩事時,我們只是推開他。“我認為我們家沒有什麼問題;我們的家庭是完美的;我家遵循所有的傳統。我們怎麼能夠以為家裡有問題,破壞這種平衡、破壞這種和諧呢?”我們認為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假裝這些問題不存在。這種態度就是極度保守的愚昧。
出現在我們心中的各種衝動是業力的表現
當我們有了上述這些不同類型的煩惱情緒,接下來就是心中出現各種衝動。這就是業力所指。“業力”的意思並不是運氣或命運。不快樂的是,很多人似乎認為“業力”就是指運氣或命運。如果一個人生意慘澹或者某個人被車撞了,我們可能會說,“唉,真倒楣,這就是他們的業呀。”這幾乎和說“上帝意欲”是一樣的。
在討論業力的時候,我們不談上帝的意志、也不談命運。我們要談的是衝動,出現在我們心中想做事的各種衝動。例如,由於我們心中出現了生意上做出某種決定的衝動,結果成了一個糟糕的決策;或者要求孩子尊重我們的衝動;或者向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大嚷大叫、要求他們不能自行其事而要按我說的去做的衝動。出現在我們心中的還有一種衝動,就是板著臉打開電視,對別人的話甚至寸耳不聞。上述各種衝動、即業力出現在我們的心中,我們把它表現出來,從而產生了不可控制的反復生髮的問題。這就是它的運行機制。
我們可能總是有感覺焦慮、擔心工作中的地位、擔心家裡的事情這樣一些問題。因為緊抓“我一定要成功,通過成功使雙親高興、使社會滿意”這樣一種切實的身份認同,我們努力通過否認使我焦慮的問題來維護這種認同。我們變得極端保守、極端心胸狹隘。因此,儘管家裡或者工作中我們各種麻煩不斷,但它們只停留在表面之下,每個人只是佯裝笑臉。然而,內心深處卻充滿著各種擔憂和緊張,這些以後可能會在衝動中爆發,導致暴力,而這種暴力常常針對家裡或者工作中與此無關的某一個人。接著又引發更多的問題。
這些就是我們造成無法控制、反復發生的問題的各種機制。我們可以看出,這和我們的各種情緒有關。問題自然就出現了,這些情緒都是麻煩製造者嗎?這些情緒都給我們帶來問題了嗎?
建設性的情緒
我們必須區分出非常正性(積極)的、建設性的情緒如慈愛、溫和、友愛、寬容、耐心和善良,以及負性的、破壞性的情緒如貪婪、敵意、心胸狹窄、驕傲、自大、嫉妒等。巴厘文、梵文和藏文中沒有“情緒”一詞。我們可以談論正性的或負性的,但是沒有一個像英語中這樣能夠涵蓋二者的普通詞彙。
當我們談到某種產生後使我感到不舒服、不自在的情緒或態度時,它們就是一些煩惱情緒或令人煩惱的態度。例如,我們可能對某一事物產生一種迷戀或著迷,從而使我們感覺心神不定。我們可能急於想受到尊敬,或者緊緊抓住某人給予的愛、關注、贊同,因為我們依戀這個人,想緊抓他或她的贊同不放,從而使我們感到有安全感、感到自身有價值 – – 這些都是因為貪婪而起的煩惱情緒或態度帶來的問題。不管什麼時候,我們心懷敵意時就會感覺到心煩氣躁;或者,如果我們心態極端保守,這也是一種不安感。這些態度都是麻煩製造者。因此,我們一定要將正性的情緒和負性的情緒區分開來,例如慈愛。
在佛教文化中,慈愛被定義為一種正性情緒,它讓我們祝願別人得到快樂,種下快樂之因。慈愛自身基於這樣一種推理:我們都是平等的,每個人同樣想得到快樂,沒有人想要麻煩纏身。每個人同樣都有得到快樂的權利。像對待自身一樣關愛、珍惜別人就是慈愛。這是一種希望別人快樂的關懷,而不管他做了什麼。就像母愛一樣,即便孩子弄髒了她的衣服、甚至吐到她身上了,媽媽仍然愛他。這沒什麼,媽媽不會因為孩子病了或嘔吐到她的衣服上了而不愛孩子了。媽媽的關愛會一如既往,媽媽仍然希望孩子快樂。然而,我們通常所說的愛是一種依存性或需求性表達。“我愛你”意味著“我需要你,別離開我,沒有你我無法生活,你最好這樣或那樣做,做一個好妻子或一個好丈夫,情人節的時候常要給我送鮮花,只做讓我開心的事。如若不然,那麼我就恨你,因為你沒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
這種態度是一種煩惱情緒,不是佛教觀念中的愛。愛是一種關切,不管他們是否給我們送了鮮花、不管他們是否聽我們的話、不管他們對我們親切友善還是對我們行為粗鄙甚至排斥我們。慈愛是希望他們快樂的一種關愛。我們應該認識到,當我們談及愛和與此類似的情緒時,正性的和煩惱的情緒可能同時存在。
憤怒永遠是一種煩惱的情緒
現在,我們終於談到憤怒了。憤怒是什麼?憤怒總是讓你情緒混亂。發怒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更快樂。憤怒不會讓我們的情緒變得更好,不會讓我們的食物吃起來更美味。當我們生氣苦惱時,我們感到不舒服,難以入眠。我們不一定得大吵大鬧、大喊大叫,但是,如果我們內心對家裡或者辦公室裡發生的事很生氣,這可能使我們消化不良或導致胃潰瘍,或者晚上失眠。我們可能因為壓抑怒火而要體驗隨之而來的很多麻煩,如果我們將憤怒發洩出來,滿臉敵意或者沖別人大發雷霆,就是貓狗也不會和我們待在一起。它們會偷偷溜走,因為我們的在場、我們的憤怒使它們倍感不自在。
憤怒是一個根本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饒益之物。如果憤怒使我們如此氣盛或如此失意,我們必須得發洩它,我們會爆發,詛咒對方,對他施以邪法,那麼這些真的能使我們感覺好一些嗎?看著別人受傷害、情緒低落就能使我們感覺好一些嗎?或者我們太氣惱了,覺得一定要撞牆發洩。難道撞牆真的讓我們感覺好受一些嗎?不,顯然不是這樣,撞牆傷害我們自己。確實,憤怒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如果塞車時我們惱羞成怒地不斷按喇叭、咒駡別人、大喊大叫,這有什麼好處呢?那能讓我們感覺舒服一些嗎?那能讓車輛走得更快一些嗎?不,這只能讓我們在眾人面前丟臉,因為他們會說,“那個不停打喇叭的白癡是誰呀?”顯然,這于事無補。
我們一定要體驗憤怒嗎?
如果建立在對別人大喊大叫、惡意地沖別人大聲叫嚷、排斥別人的基礎上的像憤怒這樣的煩惱情緒和衝動性的行為是我們的問題的原因,那麼我們是否總和它們有衝突呢?這是我們必須要體驗的東西嗎?不,事實並非如此。因為煩惱的情緒並不是心性的一部分。如果是,那麼我們的心總是紊亂不平的。即便在那些最嚴重的事例中,也有不受憤怒情緒干擾的時候。例如,當我們最終安然入睡時,就不再體驗憤怒。
因此,在一定的時段內沒有如憤怒、敵意、怨恨等煩惱情緒是可能的。這表明這些破壞性情緒並不是恒常的;它們並不屬於我們心性的一部分,因此,它們是可以被去除之物。如果我們能夠終止憤怒的原因 — 不是膚淺地、而是是從最深層次上 — 克服怨恨、獲得內心的平靜是完全可能的。
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該去除所有的情緒和情感,成為《星際迷航》中的史波克博士那樣的人,成為一個機器人或一台電腦一樣沒感情的人。我們所要去除的是因為困惑(昧)、缺乏對我們到底是誰這一真實的正見而產生的煩惱情緒和不安態度。在如何去除它們方面,佛教教義裡有著極其豐富的方便法門。
克服憤怒:改變生活品質
首先,我們需要有一定的動機(起信)或基礎促使自身去努力去除我們的憤怒以及各種煩惱情緒和不安態度。如果沒有去這樣做的理由,我們為什麼要去做呢?因此,動機非常重要。
我們可以通過做出如下考慮來培養動機 — “我想要快樂,不想有麻煩。我想改善生活品質。我的生活並不是很快樂,因為我總覺得心中有怨恨、有敵意。我常生氣。或許我並沒有表現出來,但它確實存在,一直使我深感不快樂、非常沮喪,我的生活品質不是很高。除此之外,這讓我消化不良,感到不舒服。即便是我喜歡的食物,我也無法享用了。”
畢竟,生活的品質並不是我們自身可以把握之物。佛陀給我們的最偉大的言教之一就是對於生活品質,我們可以有所作為。我們並沒有被註定要一直不快樂地生活著。我們可以對它有所作為。
那麼,我們會想,“我不但想現在或者當前這樣一個短時間內提高我的生活品質,我也有這方面的長期打算。我不想讓事情這麼糟糕、甚至更糟糕。因為,舉個例子,假如我現在不能消除我的敵意和怨恨,而把它埋在心裡,那麼事情就會變得更糟,我可能患上胃潰瘍。我可以發洩憤怒,做出些可怕的事 ,例如詛咒別人或給他施以邪法,一定想著要摧毀他們。這樣,就導致別人來復仇,詛咒我和家人。轉眼之間,我們就有了一個很不錯的電影或電視劇本。”
如果我們預先就不想讓這些事它發生,我們會為此行動,努力消除憤怒,這樣麻煩就不會升級。進一步說,我們可能希望不僅要把問題縮小,而且更好的做法是除掉所有麻煩,因為即便有一丁點的敵意和怨恨都不令人開心。因此,“我一定要培養堅固的決心,擺脫所有麻煩。”
成就解脫的決心
通常,我所說的“成就解脫的決心(determination to be free)”被翻譯成“出離(離,renunciation)”,這是一個很有誤導性的翻譯。這常常給我們這樣一種印象:我們應當放棄一切,去住在山洞裡。這根本不是我在這裡所宣揚的。我們所討論的是真誠、勇敢地直面問題,認識到這些麻煩纏身是多麼地荒謬,因此決心“我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我已經受夠了。我厭倦它們了;我煩透了。我一定要從中脫身。”
這裡所培養的就是成就解脫的決心,有了這種決心就能培養放棄我們陳腐的、擾亂人心的思維方式以及言行的決心。這至為緊要。除非我們下了堅不可摧的決心,否則我們不會對此全力以赴。除非全力以赴,否則我們尋求解脫的努力只能是三心二意,我們也將永遠無法達到目的。我們想得到快樂,但什麼都不想放棄,例如我們的不良習氣和負性情緒。這將永無成功之日。因此,一個人擁有這一強大的出離心,下決心斷滅麻煩,發願棄絕麻煩及其原因,這至為緊要。
在接下來更高一級的層次上,我們需要思考,“我一定要消除憤怒,不僅僅為了我個人的快樂,也為了我身邊的所有人。為了我的家人、朋友、同事和整個社會,我一定要消除憤怒。出於對他人的考慮,我一定要克服它。我不想讓他們有麻煩,讓他們感覺不快樂福。如果我想著要把自己的憤怒表達出來,這不僅會讓我丟臉,也會讓我的整個家庭蒙羞。這也會給我所有的同事抹黑。因此,出於對他們的考慮,我一定要學著控制、應對壞脾氣,消除它。”
反思會形成一種更強大的動機。“我一定要消除憤怒,因為這有礙于我説明他人。如果別人需要我的幫忙,例如我的孩子們、同事或者父母,如果我非常煩悶,或者因為憤怒或仇視而煩躁不安,我怎麼能出手相助呢?”這是一個嚴重的障礙,因此,個人積極努力,踏踏實實地培養各級層次的動機,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不管出離憤怒的方法會有多麼複雜,如果擔心沒有強大的實踐的動機,我們就不會去做的。如果我們不去實踐所學到的方法,那有什麼意義呢?因此,第一步就是要考慮動機的問題。
克服憤怒的方法
我們能夠用於克服憤怒的實用方法有哪些呢?憤怒被定義為一種念想對某一生命物或非生命物施以暴力的激動的思想狀態。
如果我們關注一個人、一隻動物、一種形勢或某一物體但並不喜歡他(它),因此我們想針對它表現出某種暴力或焦躁,想通過一種粗暴的方式改變它,這就是憤怒。因此,憤怒是一種不寬容、缺乏耐心的狀態,同時還伴有傷害任何我們無法容忍之物的意願。一方面,憤怒與耐心相對,耐心與不寬容相對;另一方面,他又與慈愛相對。因為慈愛是希望別人快樂的意願,慈愛與希望別人受傷害的意願相對。
在某事的發生與我們的願望相違的情況下,我們常常產生憤怒。人們並沒有按照我們所想的方式行事。例如,他們沒有向我們表達敬重,工作中不聽話,或者對工作中的承諾自食其言。因為他們並沒有按照我們所期望的那樣去做,我們就非常生他們的氣。另一類例子是,可能有人踩著我的腳了,我們對他很生氣,因為我們並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但是,我們還有各種辦法來應對這些情形而不需要訴諸憤怒。
寂天關於培養耐心的建議
八世紀偉大的印度佛教大師寂天給提供了很多可以説明我們的思路。請容許我把他的著述口譯出來,他說,“如果我們在某種困境下,能夠有所作為加以改變,那麼何必要擔心和生氣呢?去改變就行了。如果我們無能為力,那麼何必要擔心和生氣呢?如果無法改變,憤怒與事無補。”
假設我們要乘飛機從檳城去新加坡,但當我們到達機場時發現機票已經超額預定了,已經訂完了。這時候生氣毫無意義。惱怒並不能説明我們乘上飛機。但是,我們可以做點別的事情來改變這一形勢 – – 我們可以乘坐下一趟班機。為什麼要生氣呢?訂下一班機票,給新加坡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們晚一點到達,這不就了結了嗎。這就是我們能夠做的。如果電視壞了,我們為什麼要生氣地拍打電視、詛咒電視呢?修理它。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我們能夠改變形勢,不必發脾氣,去改變它。
如果我們無能為力去改變形勢,例如像遇到塞車,那麼我們只能接受現實。我們的車前面並沒有安裝鐳射槍可以摧毀擋在前面的所有車輛,或者能夠像有些日本卡通片中那樣可以飛越其他車輛。因此,我們只能溫和地接受現實,這樣去想,“好吧,我在車裡打開收音機,或者打開答錄機聽一些佛法教義,或者欣賞音樂。”在大多情況下,我們如果知道碰上塞車,我們可以通過收聽答錄機來等候。如果我們瞭解必須要在這種交通狀況下開車,我們可以好好地利用塞車時間。我們可以考慮一些辦公室或家裡的事等等,努力給它們找到好的解決辦法。
如果對於改變困境我們無可作為,那麼努力儘量利用好它。如果黑暗中碰傷了腳趾頭,或者跳下來時摔倒了,我們就尖叫大嚷,這能使我更好受一些嗎?美國諺語中稱之為“疼得跳舞”。疼得讓你上躥下跳、蹦跳不已;但這並不能讓我們感覺好受一些。我們對此做不了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我們正在做的工作。痛苦並不恒常,它會消失。痛苦不會永遠持續下去,蹦跳不已尖叫大嚷也不能使我們更好受一些。我們想要什麼呢?我們想要的是讓人人都來這樣說嗎?“哦,你真可憐,你的腳趾頭受傷了。”如果一個嬰兒或小孩傷著自己了,那麼母親會走過來親一親他,讓他感覺好受一些。那麼,我們也期待著人們也那樣對待我們嗎,就像對待嬰兒那樣?
排隊或等候公車時,如果我們想著無常 — 我並不會永遠就是隊裡的第三十二號或第九號,終究會輪到我,這會有助於我們忍受這種情形,我們就能夠以別樣的方法利用這一段時間。印度有一句諺語,“等待自有其樂”。的確如此,因為如果我們必須要排隊等候或等候公車,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關注佇列中或月臺上的其他人、關注辦公室裡的事,等等。這有助於我們培養對他人的關心和悲憫之心。如果我們也在其中,我們可以建設性地利用等待的時間而不是花上半個小時去罵罵咧咧。
寂天的另一條建議告訴我們,“如果有人拿棍子打我們,我們生誰的氣呢?我們是生拿棍子的人的氣呢?還是生棍子的氣呢?”如果我們做邏輯性的推導,我們應該生氣的是棍子,因為是棍子打疼我了!但這是荒謬的。沒有人會生棍子的氣;我們生那個人的氣。我們為什麼生那個人的氣呢?這是因為是那個人操縱著棍子。同樣,如果我們想得更遠一些,那個人受了他(她)的煩惱情緒的操縱。因此,如果我們要生氣,我們應當生那個人的煩惱情緒的氣,是它讓那個人用棍子打我們的。
於是,我們會思考,“那個煩惱情緒是哪裡來的呢?它不會是無中生有的。一定是我做了什麼事激發了它。我一定做了什麼事讓那個人生氣了,因此他拿棍子打了我。同樣,我可能曾請求某人幫忙,遭到拒絕時我就生氣了。我因此受到了傷害。唉,如果我想一想這件事,實際上是我自己的錯。我太懶,不想自己去做。我要別人幫我去做。他(她)拒絕時我就生氣了。如果我自己沒有那麼懶,我就永遠也不會請求那個人做什麼,也就不會有這所有麻煩了。如果我要生氣,我應當生我自己既懶又笨、要人家幫忙的氣。”
即便並非全部是我們自己的錯,我們也需要看一看自己是否存在操縱了別人的那種煩惱情緒。例如像自私,“他拒絕給我幫忙。那麼,我一直幫別人嗎?我是那種總是樂於助人的人嗎?幫忙及時嗎?如果不是,那麼我為什麼要盼著別人盡全力來幫我呢?”這是處理憤怒的另一種方法。
我前面提到過,憤怒並不總是要通過大嚷大叫或打罵別人表現出來。根據定義,憤怒是一種煩惱情緒,產生以後會讓我們感覺不舒服。因此,即便我們把憤怒壓制在內心,從不表現出來,它仍然在內心具有很強的破壞性,使我們非常不安。此後,它會以一種非常具有破壞性的方式表現出來。對此,我們需要運用我剛才所說的對付我們心中深藏未露的憤怒的同樣方法。我們必須轉變態度。我們必須培養耐心。
不同類型的耐心
目標型耐心
耐心有很多種類型。首先是目標型耐心。它的理念就是沒有人會無的放矢。在美國,小孩子們玩一種小遊戲。他們給小夥伴褲子的屁股上別上或者粘上一個紙條,紙條上寫著“踢我吧”。他們稱這個紙條為“踢我”招牌。這樣,不管誰看到那個小孩兒身後的“踢我”字樣,就會給他一腳。與此類似,對目標型耐心,我們應當這麼考慮,我們是如何通過自身過去負性的、或破壞性的行為,在自己的屁股後面別上了一個“踢我”招牌。這正是我們身上發生各種麻煩的原因。
例如,假設我們在大街上遭搶了。我們應該去這樣想,“如果我不是因為過去或前世負性的、或破壞性的行為而成為目標,我就不會產生在那麼黑咕隆咚的大街上正好有一名劫匪等著搶劫的時候上街的衝動。我通常不去那裡,偏偏在那個晚上我想去那條黑咕隆咚的大街。通常我很早就回家,偏偏那個晚上我卻有了和朋友多待一會的念頭。而且,恰巧在劫匪等著搶劫時我來到那條街上。我腦子裡怎麼會產生那種衝動呢?這一定是我以前做過傷害這個人的事,根據因果報應這個業緣現在成熟了。”
衝動以業力(業)的形式出現在我們的心中。因此,我們可以這樣想,“我在消減過去的不善業。我應當為能夠這麼輕鬆地擺脫它感到非常高興,因為它本來可能會更嚴重。這個人只是搶劫我了,他也可以朝我開槍。因此,我現在應當感到很輕鬆,這個不善業這麼輕巧地瓜熟蒂落了,我和它之間完全結束了。不管怎麼樣,它並沒有糟糕透頂,很不錯,它被除掉了,從我身上除去了。我再也不背負這份業債了。”
這種想法很有饒益。記得有一次我和朋友到海邊度週末。我們要開車走好幾個小時。從城市到那裡有很長一段路。大概上路一個半小時,我們聽到車上傳出奇怪的噪音。我們把車開到路邊一家車站。修車工檢查了車,說我們的車軸裂了,我們不能繼續往前走了。我們必須得找一輛拖車,把我們拉回到市里去。我和我的朋友本可以為此很生氣、很沮喪,因為我們本想去那片可愛的海灘度週末。但是我們心態不同,我們對此看法也截然不同。“哇,這真是不可思議!發生了這檔子事真是大幸。如果我們一直走下去,車軸就壞了。可能會發生一場可怕的車禍,我們兩個也就完了。真是不可思議,這一業緣就這樣圓滿結束了。我們這麼容易就消除它了。”因此,我們心平氣和地找了拖車回到城裡。到城裡後,我們借了另一輛車,開始了另一個週末計畫。
你可以看出,我們有多種體驗上述情形的方式。為此生氣、沮喪根本于事無補。如果我們這樣去看:“這是在消減我過去的不善業。現在,這個業債成熟了。真不錯,它現在結束了。它本可以更糟糕呢。”這是一種更明智的處理方法。
慈愛與悲憫型的耐心
還有一種類型的耐心稱為“慈愛與悲憫型的耐心”。心懷這種耐心,我們視任何向我們發怒、沖我們大嚷大叫的人是狂人、一個精神障礙者。這種耐心還可以用在這些人身上 — 他們在別人面前使我們尷尬或批評我們,他們使我們丟面子、感到惱火。例如,如果一隻鸚鵡在別人跟前叫我們的名字不會讓我們感覺丟臉,是嗎?我們沒有理由對一隻小鳥生氣。否則,那將是一個愚蠢的舉動。同樣,如果一個瘋子開始沖我們大喊大叫,實際上我們也不會因此感到丟臉。大家都知道小孩子有時候會耍脾氣。同樣,心理分析師不會在病人發怒時跟著發怒,而是對病人更加同情。
同樣,我們也要憐憫那些讓我們心煩、憤怒或尷尬的人。實際上,我們需要認識到他才是真正丟臉的人,不是嗎?我們並沒有丟臉。每個人都看得出那個人正在把自己表現得像個白癡。我們應該憐憫他,而不是生他的氣。
這並不是說如果有人要打我們,我們可以去阻止他。如果我們的孩子大喊大叫,我們一定會努力讓她(他)平靜下來。我們會阻止他去傷害我們和其他人、或者傷害他自己。關鍵在於這樣做不是出於憤怒。如果我們的孩子調皮搗蛋,我們不會出於憤怒而教育他(她),而是為了孩子自己好。我們想説明孩子,不要讓他丟臉,不要讓別人認為他不好。我們教育孩子是出於關心而不是憤怒。
上師培養型的耐心
還有一種“上師培養型的耐心”。它建立在沒有上師弟子就無法學習這一現實的基礎上,因此,如果沒有人來考驗,我們就無法培養耐心。十世紀偉大的印度佛教大師阿底峽受邀到西藏説明振興佛教。這位印度大師隨身帶了一名印度廚師。這名印度廚師從來沒做過一件正確的事,也從來沒做過一件讓人尊敬的事;他極其讓人反感、令人不快。藏人非常尊敬阿底峽,於是就問他,“上師啊,您為什麼從印度帶上這麼一個讓人反感的廚師呢?您為什麼不把他打發回去呢?我們可以給您做飯呀,我們會做的非常好。” 阿底峽給他們回答說,“哦,他可不僅僅是我的廚師啊。我隨身帶他來,是因為他是我的耐心的老師!”
同樣,如果我們辦公室裡有人極其讓人反感,總是說一些讓我們討厭的事情,我們可以視這個人為我們耐心的老師。有些人有很讓人厭惡的惡習,例如老愛打響指。如果沒有人考驗我們,我們怎麼能夠提高自身呢?如果我們在車站或飛機場碰到長時段的晚點這樣一種情況,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訓練耐心的絕佳良機。“啊,我在磨練呢。我在訓練培養耐心呢。現在正是看我是否真的能夠做到的時候了。”或者,如果我們從辦事的地方很難拿到某些表格,我們就把它當做是一種挑戰。“這就像我練了一段時間的武術,現在終於到了一顯身手的時候了。我很高興。”同樣,如果我們正在訓練自己的耐心和寬容心,如果碰到了類似的讓人反感的情景,那麼我們可以滿心歡喜地這樣去看待,“哈,挑戰來了。看看我是不是能夠對付它,不發脾氣、不動怒,甚至內心不會產生什麼不快。”
不要失去耐心可要比練武當中碰到的挑戰大得多了。這是因為我們必須用心智、用感情,而不是僅僅用我們的肢體或身體的控制力去迎接挑戰。如果別人批評我們,我們應該把這種批評看做是審視我們進步到那一階段的機會,而不是因此而憤怒。“這個人批評我,或許指出了我身上的某些問題,或許我能從中學到什麼。”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一定要容許批評,通過改變態度學會如何處理它。如果我們為此而非常心煩意亂,這就會讓我們更加丟臉,遠遠勝過一個瘋子沖我們亂嚷嚷帶來的羞辱。
對事情本質的耐心
處理憤怒、培養耐心的另一種方法是“對事情本質的耐心”。孩子氣的人的行為糟糕粗魯是本性使然。如果有火,燃燒和熱就是它的本性。如果我們把手伸進火裡去燒,我想要怎麼樣呢?火是熾熱的,這就是火為什麼會燃燒。如果午飯時分我們開車穿過鬧市,會怎麼樣呢?正值午飯時間,就會很擁擠 – – 這就是事物的本質。如果我們讓一個小孩子端上一杯熱茶,他卻把茶濺倒了,我們會怎麼樣呢?他只是一個小孩子,我們不能期望小孩子不濺到東西。同樣,如果我們請求別人幫忙或者在業務上幫點什麼,我們達成一致了,但他們又失信了,那麼,我們想怎麼樣呢?人是孩子一樣善變的,我們不能指望別人。偉大的印度佛教大師寂天說,“你如果想做什麼積極地、建設性的事情,自己去做吧。不要依靠別人。因為如果你依靠別人,你無法確定他(她)是否會食言、或者讓你失望。”我們應該這樣去審視這種狀況:“那麼,我們想怎麼樣呢?如果失信屬於人的本性,我就沒有理由再生氣了。”
現實範圍中的耐心
對付憤怒的最後一種方法是“現實範圍中的耐心”,觀察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傾向于給自身、給別人或別的物體貼上切實的認同性標籤。這就像想像中根據我們自身的某一方面粗粗地畫出一條實線,將這一方面投射成為我們的切實認同。“這就是我;這一定就是我平時的樣子。”例如,認為“我是上帝賜予這個世界的禮物。”或者說“我是個失敗者,一個失意者。”我們把別人用一條實線勾畫出來,說 “他讓人厭惡。他一無是處,是一個麻煩製造者。”然而,如果這就是這個人真實確切的認同,那麼他就會一直以這種方式存在。他也必然自孩提時就以這種方式存在。他也必然讓人人厭惡,包括他的妻子、他的狗和貓、他的父母親,因為他是個十足的讓人厭惡的人。
如果我們認識到,人們並沒有通過一條實線描繪出自己真實確鑿的認同或本性來存在,這會再次讓我們輕鬆起來,不會那樣生氣。我們認識到,那個人的厭惡行徑只是一時之事 — 即便時常發生,也不屬於他一直必然的表現。
培養饒益性的習慣
在有困難的情況下,要實踐所有這些並非易事。所有這些不同形式的推理都可稱為“預防性措施”。我就是這樣翻譯“佛法”(Dharma,達摩)的。佛法是我們為了防止問題而採取的措施。我們想通過努力將各種耐心培養成饒益性的習慣來防止我們生氣。這正是“觀想”的內容。藏文中的觀想一詞來自“使某事成為一種習慣”,即讓我們習慣于饒益性的事。
首先,我們要聽一聽對不同類型的耐心的解釋。接著,我們應該對它們做出思考,從而理解它們,看它們是否有意義。如果它們有意義,我們也理解它們,我們也有想實踐它們的動機,那麼我們就通過訓練和實踐把它培養成饒益性的習慣。
這一點通過回顧上述內容就完成了。回顧上述內容後,我們一定要以上述方法去認識事物、感受事物。我們一定要運用我們的想像力設想場景。我們可以設想一個常常讓我們生氣或煩惱的場景。例如,我們辦公室的一名職員不按照我的意願行事。首先,按照本身的樣子看待他(她),他(她)也是一個希望快樂、不願意有不快樂的人。儘管他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他仍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對自己在做什麼並不十分清楚。靜靜地坐在家裡時,如果我們努力用這樣一種方式去看待他、感受他,在腦海裡我們這樣排演,那麼,我們這樣排演的越多,當在辦公室裡那個人開始令人反感地做事時,我們就能夠更容易以一種積極的方式做出回應。不是出現向他發怒的衝動,我們的心中可能升起另一種衝動 — 一種更耐心、更寬容的念想。
實踐了把對方看做一個頑童,培養了對他的頑劣行為的耐心之後,我們就可以更進一步了。我們能夠看出,當他以這種令人厭惡的方式行事時,丟臉的正是他自己。因此,我們要培養對他的憐憫(悲憫)。我們可以通過觀想培養這樣去認識、去感受的習慣。耐心地去認識、去感受形成一種饒益性的習慣之後,它會越來越成為我們自身的一部分。對那些我們必須得面對的形勢,它會成為我們自然而然的回應方式。當我們心裡出現生氣的衝動時,就會有容忍它的空間。我們就不會立馬做出反應,會產生一種更積極的念想,讓我們以更饒益的方式去行事。
在有關佛教的講座上,我們通常關注呼吸的感受,每次開講時計數呼吸二十一次。當我們開始發覺自己生氣時,這種辦法也非常有效。這也創造了一個空間,我們因此不會表現出負性的衝動而說出傷人之類的話。這會創造出一定的空間,讓我們去仔細考慮是否想生氣、想為此煩惱。我們想“難道我真的想大鬧一場?還是有一種更好地處理辦法呢?”觀想和培養更多饒益性習慣的結果是,我們會更有耐心地去認識形勢,會對他們更富有寬容心。我們的大腦中會產生更富積極性的方法,我們也會自然而然地選擇這些方法,因為我們想快樂,而這些方法會帶來這一結果。
要做到這些,我們需要專注。這就是為什麼佛教中有如此眾多的培養專注的觀修方法。這些方法並不只是作為學習的空洞的練習;修習它們是為了使用和實踐。我們什麼時候使用呢?我們在有困難的情況下去使用,在我們和討人嫌的人打交道時、或者在令人生厭的環境下使用這些方法。它們有助於我們專心致志地保持耐心。
總結
僅透過自制和自律是無法約束自身的負面破壞行為。如果只是單純地進行自制和自律的話,那憤怒仍會存留心中。我們只是在外表戴上一副堅強面孔,但內在卻是憤怒正在燃燒著,而造成我們身心潰瘍。但是相反地來說,如果我們能夠正確地使用這些方法,憤怒甚至不會出現。這其實無關控制憤怒並壓抑其中;而是關於怒氣衝腦的取代方案。與其於內在壓抑著我們需要處理升起的負面衝動,還不如讓積極動力釋放出來。一旦我們能夠做到這點,那麼基於發心動機,便能擺脫現在的自身問題,並且未來的事情發展也不會變得更糟。或是我們將不會有任何諸如此類的問題,只要抱持著強烈進展的發心動機,我們將不會對身邊周遭的家庭、朋友和他人製造麻煩,並且能夠盡力助人。我們能夠這樣做,是因為不再受到煩亂情緒和問題的限制。所以我們將會實現自身的全部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