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心」指的是改变我们对待他人或情况看法的方式。然而,我们需要谨慎对待「修心」一词,因为它听起来好像包括专注力与记忆力的训练,但这些都不是其中讨论的内容。关于「修心」的藏文词汇为「blo-sbyong」,当中的「blo」不是指的只有心识而已,这个词汇更具有某种「态度」的涵义。而「修习」的藏文词汇则为「sbyong」,它有两种意义:其一为「修除」,也就是清理负面态度;其二为「练习」,即以更加正向方式地进行修习。因此,有时候把修心视为是「修习态度」则更加清晰。
关键负面态度要进行修除的是我们的爱我执态度,包括以自我为中心与自私,只想到自身而已。而正向部份则要去练习的是珍视他人的态度,包括以关爱及慈悲之心而为他人福祉为重着想。所有在修心技巧中使用的方式,皆与佛陀的基本法教相符合,也就是所谓的「四圣谛」─苦、集、灭、道。
四圣谛
佛陀以非常实用的程度来教导如何克服我们生活中的麻烦问题。事实上,祂所教导的一切都是针对此项目的。我们都有许多不同程度与种类的麻烦问题。有些令人厌恶且伤害很大;带给我们许多痛苦,不论肉体、心理或两者皆是。其他则是些许细微,但还是相当令人痛苦的。例如,我们在生活中享受各种事物,但却感到沮丧,因为它们无法全然满足我们。它们无法永远持久,它们终会改变。我们生活中的事物不曾稳定过;它们总是上下起伏不断。有时一帆风顺,有时历经困难;我们的感受觉知更是反覆无常。有时我们高兴,有时我们难过;有时却感到麻木不然,对于下一时刻的感受为何完全毫无概念。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地彼此依存,不论我们跟谁在一起,或是做什么事─刹那间我们的情绪就会有所变动。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情绪问题,它们在生活中带来不同麻烦。最令人沮丧的是,它们似乎总是不断地重复出现。我们似乎为自己制造出越来越多的问题,尽管有时看起来它们好像是因他人引起。但是如果我们更加仔细、更加诚实地予以检视的话,我们便会发现许多麻烦问题的根源其实就是自己,尤其是我们对于生活里发生事物的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
佛陀洞悉这一切。祂不仅在自身生活中意识到这一点;祂也在众人生活中看清了这一点,祂见到每个人都处于同样的困境里头。若以整体而言,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着一般生活中的困难挑战─生、老、病、死─还有我们无法控制的情绪感受,总是上下起伏不定。但是祂说我们在这些事物上所遭受的麻烦问题,其皆有因;绝不会无中生有。它们不是来自某种外在的超级力量而施予我们─不论我们称这种外在力量为「神」或是附加更多的人格特质而称之为命运或气数。这绝不是我们所遇麻烦的根源出处。
我们问题的真正根源出处在于内心,当我们说其源出内心时,并不意味着我们天生就很坏或有罪。佛陀不是在说你天生就坏且负罪出生;而是指明我们问题的根源出处乃是我们对于现实的困惑。这不是说我们是愚笨的,而是指在我们的日常经验中,我们视事物以不可能的方式而存在着,其与现实完全不符。若以我们观待自身与他人而言,情况尤为如此,这当然会形塑我们对于他人与自身的态度为何。因为我们的自我中心感与爱我执作祟,让我们视自身为最重要的人物,并且一定要让事情按照我们喜欢的方式发展,对于他人的观感则完全无须在乎。彷佛他人的感受无关紧要,也毫不存在。我们总是基于个人的预设立场与不切实际的期望来待人处事,而非按照所处的真实状况加以应对,若就此点来看,我想大家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佛陀指出要终止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并且是以它们永不复发的方式来停止出现这些麻烦问题。这不是指我们注定永远都要遭逢这些问题而受苦。当我们欲逃离麻烦所在,并不是只有嗑药或酒醉等唯一解决方式,来终止伤害与当下感受而已。这也不是指我们只需遁入什么都不想的用力打坐状态,便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以上这些解决方案都只是临时短暂的,它们并不会真的完全消除我们的麻烦。如果我们想要摆脱我们的问题,我们就需要除去这些问题的肇因。我们必须要让自己去除困惑,我们需要以正确认知来取代困惑迷惘。此即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想要得乐离苦,没有单独一人是比其他众人有着更大的幸福权力。此外,我们只有单独一人而已,但其他众人却是不计其数。一旦我们认清这种现实,并随之改变我们的态度后,那么慢慢地,我们的理解便会逐渐深入,情绪状态也将有所改变。
修心
因为我们总是活在自我预设立场的妄想世界里,导致我们的困惑形塑我们对所经历一切事物的态度。因为出现爱我执的态度,我们总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来应对发生于自身之上的事情,因此造成了对自己与他人更多的烦恼与问题。但是随着态度的改变,我们对于生活事件的体验亦会发生巨大变化。
例如,若不把机场航班的延误当作是个人灾难的话,我们即能理解现实是单纯地,就是现在的我们与等候班机的其他旅客,不过是在候机室中多待一点时间而已。接着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看待情况的方式,以一种顾虑其他旅客的态度来处理航班延误的问题,我们可以视之为一个机会,与同行乘客展开对话,透过安稳不沮丧的方式,帮助人们得以冷静下来而不心烦意乱。就像通过体能锻链一样,我们可以训练我们的身躯变得强壮更具耐力;透过禅修亦是如此,我们可以藉此修习我们的心识与其态度,得以更加坚强更具正向,没有情绪崩溃,培养更多耐性来应对潜在的恼人情况。
获得情绪力量
有时候我们能够认识到我们的问题为何。我们认知到我们正在经历某种特别种类的情绪困扰,因为我们的心灵是紧绷又狭隘的,总只想到自己,但这似乎没有改变我们的情绪。我们感到我们的认知无法真正的影响自身感受。此处的问题是,这类认知往往是不够深入的。不仅不够深入,而且无法长期足够地「沉浸」其间,得以使我们的态度有所改变。
让我们再一次以体能健康为例加以说明。假设我们感到体能虚弱,一直觉得筋疲力尽的话,我们就应该要去健身房或参加健身俱乐部,开始定期的基本锻链。一但我们开始了锻链计划,并不会立即地改变我们当下的体能状态。这总是需要花点时间,通常是好几个月,然后才会开始感受到对我们的健康影响为何。然而,只要我们锻链的时间越长,它就会逐渐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例行作息,接着过不了多久就会真的改变我们的感受:我们于是开始觉得身强力壮。我们对自己甚为满意,亦能帮助我们对于待人接物方面感受越佳。
当我们对于自己的心识、情绪与态度等内在有所认知的时候,上述类似的变化也会发生。我们维持认知的时间越长,对于不断提醒自己的时间亦会增加,也会逐渐加深我们的认知。虽然情绪改变不会一蹴即成,但只要我们改变我们的态度,便能开始获得更多的情绪平衡与力量。
锻链自我的发心动机层次
参加健身俱乐部不但需要自律,还要具备正念,也就是要记得去运动而不会忘记。其重点即是我们称之为的「在意态度」─我们在意自身,我们在意外表,我们在意感受等等之类。我们总是认真善待自己,也就是说,具备了某种「权力」而去享有幸福与快乐。对于认识自我以及认知情绪生活运作来说,此处亦是同等道理。这些也都是端赖于对于自身与感受的在意程度为何,没错,我们也都有权力值得更佳的情绪健康。
然而,对于自身的在意态度与爱我执的态度是非常不同的。所谓的爱我执,是指我们只想到自己,而忽略他人福祉。我们不在乎我们的态度与行为,是如何影响与我们有所互动的人或仅只是相遇之人。另一方面,所谓的在意态度,则是我们体认到生活中的烦恼问题,都是源于自我中心与自私态度。此外,因为我们想要快乐,所以我们在意自身,并对此愿意付出。于是我们锻链自我,去改变我们的态度与行为,并在来日谨慎以对,尝试将我们正在训练的目标成果付诸实践。
当然若要以此锻链自我的话,眼前便有许多发心动机的层次。当我们分析何谓发心动机时,我们是在讨论锻链自我的目标为何,以及是什么样的情绪力量得以促使我们朝向这个目标。在佛法教授中指出几种进展式的发心动机层次,作为我们在修行道上的建议。我们可以仅是加以锻链尝试着改善我们的生活品质,因为当下是不令人满意的,所以我们想要停止继续这种不令人满意的现状,并且如果没有变得更糟的话,那就很好了。事实上,如果情况改善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因为我们真的不满意现状到达某个极限点,然后感到厌倦而想要有所作为。
我们也可以提高层次,思考着不仅为了此生,也要替来生着想。我们并不想要在来生里过得更糟的生活。受到同样的情绪力量驱使,我们把此生改善事物的愿力扩增加长,眼光朝向更远久的时程。在这两者之间,我们甚至可以采取一种中间步骤,也就是考虑不愿让现在家庭中或手头上的各类问题持续衍生至未来世代。
除了顾虑来生之外,我们亦可激励起想要完全地摆脱所有不满与沮丧的转世过程。或是,以慈悲为动力,我们可以思忖着,帮助众生克服一切层次的麻烦问题。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那么我们就是正在努力成佛。
要真正地成为一个具有这些更高层次发心动机的人,是需要大量的修习锻链。尽管如此,不管我们处于哪种层次,我们都可以在佛陀法教中找到许多方式,这些都非常地有用。例如,即便我们只顾虑此生,我们能够不仅为了自我打算且克服自身困难而行动,也能够透过慈悲去关怀他人。换句话说,我们的目标不是单纯地克服自身问题而已,不只因为它们带给我们麻烦与痛苦,它们更是阻止我们对于他人提供最佳帮助。正是以此修心方式来改善自我。
举例来说,假设我们是个酒鬼。从某一观点来看,我们之所以试着想要去克服我们对于酒精的依赖,是因为它对我们自身、对我们的健康以及对我们一般周遭事物都造成很大的伤害。每次清晨宿醉的时候,总会让我们很难过。但如果能替家人着想的话,我们的动力就能变得更强大。例如,我们思虑着我的饮酒是如何妨碍我成为好父母;我是如何因为醉酒而做出疯狂行为,这确实损害了我的家人与朋友等等。一旦当我们认知到我们的家人需要我们时,我们的酗酒问题的确阻止了我们去满足他们所需,然后这就会给予我们更大的力量去试着克服酒精依赖。
所以即便我们实修这些佛法,只是因为想要改善此生,但对于他人的关爱与慈悲之动机仍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些替他人着想的修心法教中都强调这一要点:即使我们运用这些法教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但运用这些方法却还有着更深远的利益,也就是能够更善加助益他人。
八世间法
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面临各式各样的困难处境。就某种程度而言,这些困处会令人觉得痛苦。它们无须是在肉体上感到痛苦,它们也有可能会以精神方式出现。我们可以把这些困境视为是,例如,面对导致我们恼人情绪强烈升起的当下。一方面,这些恼人情绪可以是愤怒,但另一方面,它们也可以是强烈执着。我们都知道,当我们的心中充满愤怒或敌意时,或是充斥着强烈执着与渴求欲望时,所感受到的那股情绪是多么地令人不舒服。
某些情况属于特别严峻,它们在佛教义理表单中被列举成为八种的「世间短暂事物」。有时候它们被译为「世间八风」或「八世间法」,它们论及了我们生活中所遭遇的事物情况是短暂的;它们不稳定,往来无影踪。它们是以四种对比组合而呈现出来:
- 获得「称」或「讥」–如果我们获得称赞,我们就会感到欣喜和依恋;但当我们受到批评时,我们就会变得沮丧和愤怒。
- 面临「誉」或「毁」–当我们获得赏誉时,我们感到非常兴奋,就会对此有所依恋,想要持续下去,但情况并非如此。当我们听到毁谤时,我们感到非常沮丧,然后变得失意与愤怒。
- 现前「利」或「衰」–当我们有所收获时,例如某人给予我们某些东西时,我们都会感到快乐又兴奋,并且想着「哇,这太棒了。」但是一旦当我们失去事物时,或者他人从我们手中拿走或破坏东西时,我们就会感到沮丧。获利或衰损也可以指称在我们生活中来往不断的其他人等。我们获得朋友,或者失去所爱之人,或是很明显地,也可以指财务方面而言。
- 遭逢「乐」或「苦」–我们都会感到兴奋和依恋,或者我们都会出现失意和愤怒。
因为爱我执之故,导致我们都会因为这八世间法的出现而感到沮丧。我们总是只顾及自己以及发生在自身之上的事,而出现「我好厉害」或「我好凄惨」的感受。
运用短暂对治力
佛陀教导许多不同方式,用来克服由这八世间法所通常引起的恼人情绪。每种方式都在训练自身,以更珍视他人的利益态度来观察我们经历的事物。其中的一种方式,就是通过短暂对治力的视点来了解情况。虽然此举不会永远除去恼人情绪,程度上也不够深入,但却很有帮助。
关爱作为愤怒的对治力
让我们举个例子来说,当情况变得糟糕时,就像生活中某些人以讨厌的方式对待我们,让我们总是对这些人感到愤怒。若光只想到自己,我们就会执着于「我不喜欢他们对待我的方式」。此处我们应用短暂对治愤怒的就是关爱。现在,在这里我们不是以一种简单的方式说出,「嗯,不要跟对方生气,要爱他们」而已。显然地,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要变得如此一般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基于珍视他人而能够改变我们的情绪状态与态度,使用以下的认知方式不啻为一种佳例。
假设对方以糟糕的方式对待我们,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一定是有某些事物在困扰着他们。我敢保证在你的生活中一定会有像这种人的出现,例如,对方总是不停地在抱怨。每当他们跟你在一起时,他们的对话内容不是抱怨这个就是埋怨那个。他们总在谈论自身,导致跟他们在一起时,就是一种完全「淹没窒息」的经验。但一旦我们加以分析的话,就会发现对方的这种行为举止乃是源于他们的极端不悦。一种有效方式得以改变我们的态度,就是去想着:「如果对方快乐的话,那么就会停止不断地抱怨与针对我的刁难行径。」在佛教中对于关爱的定义,就是让对方具有乐及乐因。所以,与其期待对方离开不再打扰我们,还不如期待他们能够快乐,让他们的烦心事物能够早日消逝,那么我们就会少点沮丧。应用这种态度改变的修行实践就是「修心」。
减少执着性欲吸引
同样地,如果我们对某人产生执着吸引,那我们亦可应用此种短暂对治之法,也就是使用我们的想像力。不要抱持着爱我执心态并光只想着对方外表,好像他们对我来说就只是个物件用来取悦自身而已,我们需要想像他们的内在如何─他们的胃、肠、脑等器官。特别有用地是当我们看着对方的面貌时,可以想像他们头颅骨骼的结构。当然,我们所想像的东西是真实的,因为那些都是在对方皮肤底下的东西。
另一个有效方式就是去想像他们是个婴孩,然后再去想像他们看起来成为非常年老的人。采行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减轻自身的依恋执着,特别是在性吸引方面,即透过理解我们所见到的只是表面外观而已,并且绝对不会维持长久。试想如果对方有着很严重的皮肤病,或是覆盖着很严重的痤疮症,我们还会觉得他们很具吸引力吗?一旦我们更加深入理解的话,就会发现实际上在对方体内也有肠子和骨骼,因此我们的态度就会变化甚剧,我们的情绪低落亦会平息。然后我们变得更加稳定。
接下来,我们可以运用一些方式来对他们培养关怀态度。针对那个让我们感到有强烈性吸引的人,我们可以发现当我们对此人出现强烈执着与吸引之际,通常都只是聚焦于其肉体身躯之上。我们没有看清一点事实,也就是他们亦同为人类,皆欲离苦得乐,而不愿被视为是某个性对象而已。对方有其自身的不安全感,有其自身的情绪问题,有其自身的家庭问题,如果以此对治方式加以看待的话,就不会只把他们视为是某个性对象。我们得以真正地观待他们为一个真实人类,然后为他们的快乐与福祉发展付出真诚关注。
避免对乞丐或残疾人士产生排斥或冷漠
当我们看到某人相当丑陋或令人反感时,运用此一短暂对治也是极为有效的。例如当我们遇见低下阶层的乞丐或极端穷人时,这种情况在墨西哥或印度等地较常发生,要比其他国家所见更甚,所以此举特别地有所助益。我们也可以针对残疾人士使用此法,不论对方失明、失聪或瘫痪,或是那些让我们经常感到尴尬不已和不知所措之人的身上。
我记得在柏林曾经有个关于残疾人士的展览,其中一部份是针对麻痹症患者进行一系列的视频采访。他们的四肢无法控制地抽蓄,他们的嘴巴全都撇向一旁,导致话语表达不清。这些受访者都在谈论他们的性生活,并且表示他们实际上与其他众人一样,也都有着完全相同的情绪类型、完全相同的性欲需求以及期望与他人建立关系。然后,他们描述了他们拥有的情爱关系种类。市内的所有学子都被要求去参观这个展览,我觉得此举很不错,能够表明这些残疾人士其实也是真实的人,就像其他人一般。所以当与这类人士相处时,便能克服我们的爱我执排斥或冷漠以对或感到不适,这是一种非常有用的方式。
另一种方式是,当你在街上看见一位老人在行乞时,就可以想像「我的母亲」或「我的父亲」正在那里,无家可归乞讨着。或是如果你看见一位年轻离家在街头乞讨的孩子时,就可以想着对方是「我的儿子」或「我的女儿」正处于那种情况。这种对于我们如何待人的态度变化,能够全然地改变我们的情绪反应。
我必须承认我没做过以下试验,但我知道某位纽约的西方禅师及其学徒,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会要求他们身无分文且一无所有地独自在街头生存。利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过着无家可归与行乞为生的日子,只是为了体验那种感觉为何。
这些都是非常强劲的「药物」,在面对他人处于艰困情况下,得以克服我们的冷漠以对。我会想着当我们遇见这些人士时,有多少次我们甚至是不想看着对方,因为当下会让我们感到无所适从。但如果彼此换个位置想像一下。你正在那里挣扎着,并且没有人想要甚至看你一眼,或是无视你的存在,或是挥手驱赶如同是只蚊子般。总之,这是运用对治力的方式之一,但是它们是短暂的,并不能解决烦恼问题的根本。
运用甚深对治力
第二种的修心方式是去运用某种对治,其不仅是短暂解药,更能实际深入问题的根本而加以去除。这是指一种相互依存的心态运用,与迷惑错误的心态截然不同。这里涉及到对于空无的认识,也就是对于某人或某事的存在是全然不与现实相符的误解。换句话说,引起我们的依恋或愤怒都是基于我们对于事物存在的困惑所致。
这不是深入讨论空无的场合,所以就让我们维持在一个非常基本的程度即可。举例来说,假设你要去老年安养院探望你的生病祖父母或年迈双亲的话。当你沿着走廊前往他们的房间时,遇到了一个陷坐在轮椅上的羸弱老妇,喃喃自语,并对着膝上布巾流涎啄食。若你见到像这样的人,必会感到非常地无所适从,你可能认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的。而且假使你经过她身旁,她还伸出她的手试图抓住你或者只是触碰你的话,更会让你吓一大跳。殊不知此时此刻的你,就只是顾虑到自己而已。
当然,在这里我们可以运用短暂对治力,忆念对方也是个人。她有过生活、家庭、职业,也曾经年轻过;她并非总是看起来如此。她的挥手举动,说不定只是因为她想要与人接触而已。这种对治会有效果,但是我们能够采行一个更佳深入的方式。也就是意识到,我想像她存在的方式,不仅是她的外观表象而已─年老又衰弱,然后完全与其他事物毫不相关─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像那种情况存在着,如同照相中的时光冻结一般。我们可以专注于「没有这样的事,这是不可能的」意念之上。此举乃是能够阻止我们误解的更佳强力方式,让我们可以对她抱持着更加实际且慈悲的态度。
放松令人不安的情绪,揭示潜在的深层意识
另一个在高级禅修类型中使用的方式是为「大手印」,也就是「洞悉潜在的深层意识,进入到从中自行释出恼人情绪的状态里」。这种方式利用了我们心识感知现实的基本机制─以简单的话来说,即是「我们心识运作的方式」。
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假设我们对某人有着强烈的吸引与渴望。如果我们能够在这种情绪状态中减缓张力的话,那么我们便可在其之下发现所谓的「个性化深层意识」。换句话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我们如何观待此人的情况下运作进行着,我们指明对方为某一独自个体,且与众不同。实际上,这些运作进行乃为心识的基本结构。然后,我们便对此投射视之为「这个人真特别」。但我们却夸大了某些特质,然后体验着吸引与渴望或是执着。
渴望是当你没有却想要得到;执着是当你拥有却不想放手,两者明显地全然都是爱我执。如果我们放松当下心识中夸大不实与抓住不放的紧绷力量,那么剩下的就只是观待该对象的心识基本结构,其仅为指明而已。就是这样。
这是个相当高深,却非常有效的方式,如果你真的可以运用的话。但是它需要一定的成熟度,才能不被你的情绪所迷惑遮掩。在处理眼前情况发生时,你需要能够洞悉情绪之下的运作为何,然后冷静镇定下来。情绪只是自动地释放出来而已,在其之下我们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基本认知结构。
转逆缘为道用:我们如何观待他者
下一个方式,是把你认为不利于自己的修行情况转变为有益的形势,这是传统修心文本中的主要教授内容之一,特别以朗日塘巴所著的《修心八颂》为要。在印度大师寂天的《入菩萨行论》中,有段偈颂表明了此种方法。他写到:
若事尚可为,云何不欢喜,若已不济事,懮恼有何益?(第6章·安忍品·第10偈)
如果你还可以做点事情来改变情况的话,那为何对此感到沮丧呢?只要加以改变就好。如果你已经无能为力的话,那为何沮丧呢?最终不会有任何助益。所以,如果我们处于一种极为有害、相当艰困,例如招受批评或每况愈下,而我们却无法加以改善时,那为何对此而沮丧?此时只能改变你所面对的态度而已。
有很多不同种类的方式,可以把不利情况改变为正向形势。一些改变自身态度的方式是跟我们以不同方式观待他人有关,例如当对方刁难我们时,而另一些方式则是跟我们在困境中如何自处有关。首先,让我们看一下针对我们对待他人态度的相关部份。
把找碴的人视同满愿之宝
对于那些找碴的人,改变我们态度的一种方法是把他们「视同满愿之宝」。例如,我们可以想着,「眼前这个人正给予我们一项挑战;对方提供我一个机会去成长,去试验我可以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这真是难得啊。」或是「眼前这个人曾经邀请我共进午餐,可是对方总在抱怨,彼此在一起时真的令人沮丧。但现在却能视之为稀有难得!这个人能邀请我真是太好了,因为当下的我就可以有机会去修行耐心与理解。」所以,对方就像是个满愿宝般。「我的邻居请我去当婴儿保母,我知道整个傍晚将会是哭喊不停的状态,但这真是难得啊。太好了。」
针对此点寂天说得很好:
故敌极难得,如宝现贫舍,能助菩提行,故当喜自敌。(第6章·安忍品·第107偈)
所谓的菩萨,就是为了一切众生福祉而致力于获得证悟之人,对于他们来说,能带来最大喜悦的,就是当某人要求他们予以协助。如果没有人向菩萨们提出协助请求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感到非常悲伤,并觉得无用。我设置了一个网站,收到许多电邮,不少是谘询问题或协助请求,对于不断而来的众多数量,很容易就会感到相当厌烦。但如果我就像这样实修的话,我就会感到快乐。电邮涌进越多,我就有着越多机会来帮助他人。如同佛教祷文中所述─「普利一切众生界」,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众生前来向我们寻求协助,这不就是我们的祈祷成真了吗?
诚如寂天写到,
世人勤求乐;成否犹未定;二利能得乐,不行乐何有?(第7章·精进品·第64偈)
把找碴的人当成生病孩童
针对经常找碴且不悦相处的人,还有一种态度转换的方式,就是视之当成生病孩童。当我们的孩子生病时,总是易怒哭嚎,带给我们糟糕的日子。但我们基本上还是对他们充满关爱,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生病了。假设当他们需要上床休息之类,但他们却说出「我讨厌你,我不要上床」的时候,我们并不会认真对待,因为他们生病了。所以,就像这样子,对于不悦相处的人,只要改变我们的态度即可,视之为生病孩童,而非讨厌害虫。利用这种方式,我们便能关注对方,而非我们自身。
把找碴的人作为施教师长
第三种方式就是把找碴的人作为施教师长。有一则著名的故事讲述到,当阿底峡前去藏地时,他随身带了一位印度厨师。这名厨师从未遵守指示,而且总在争辩回嘴。藏人于是问阿底峡说:「为何你不把他送回印度?我们可以为你做餐煮食。」阿底峡回说:「不!不!他不仅是我的厨师;更是训练我耐心的老师。」所以,举例来说,如果生活中出现这么一位厌烦亲友,且又不得不跟对方打交道的话,把对方视之为施教耐心的师长便会相当地有帮助。
事实上,众生能够教导我们许多事情。例如,对方的恶劣举止能够教导我们不要跟着那样做。即便我们的宠物狗儿,都能是我们的老师。你是否注意到过,如果你白天带着狗儿溜搭,它可以随时随地躺在地上放松休息,甚至打个小盹。但换做我们的话,就会需要「喔,一组特殊的床铺被褥,一套特殊的亚麻铺垫,一定要软硬适中之类等等的。」狗儿不抱怨,它能躺在任何地方,这是很棒的教授。当有人找碴刁难时,有许多方式能以不同角度观待他们─视其为满愿之宝、生病孩童或施教师长。
转逆缘为道用:我们如何关照自身
供奉大胜却给他
针对上述的发生情况,也有许多方式可以让我们以不同角度看待自身,并且改变我们的态度。第一种就是「我愿坦受此亏损,供奉大胜却给他。」换句话说,若出现爱我执的态度,我们只会想到自己而已,「我一定要赢;我一定要遂心如愿,其他人必须屈服让步」;反之,如果我们坦受亏损的话,那么争论就结束了。举个简单例子来说,你跟你的朋友或伴侣在一起,而你们必须决定要去哪家餐厅。如果你的朋友想要去某个特别地方,而你却坚持要去另一家的话,那么你们就会开始来回争辩不断。但是最终而论,结果到底有何不同呢?一旦你只要简单地同意并说声:「没问题,让我们去你选的餐厅。」那么争论就结束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珍视他人更甚于自身,并且「供奉大胜却给他」的话,那么当下争论就消失无踪了。
在此,我们不是谈论着真正的严峻情况,对方不是在建议什么非常负面或破坏性的内容。当结果不会造成任何深远差异时,「供奉大胜却给他」即可。当然,如果你总是屈服让步,对方一直狂占便宜的话,这种策略可能就有所异议,所以很明显地,你在使用此类方式时必须要保持敏锐性。但是在许多情况之下,这种方式还是处理麻烦问题的最佳之道。
下述将提供一则我的个人经验为案例。我的住所位于柏林的一个主要餐厅区,一处繁忙的角落。我住在一栋公寓里头,在一楼曾是一间非常安静的小酒馆,但不久搬来了一个新餐馆,是非常热门的西班牙餐厅。这间餐厅从早上7点营业到凌晨3点,每周7天。当天气暖和时,店家会把桌椅搬出摆设在公寓大楼的两侧。顾客便坐在外头喝酒,大声喧哗嘻笑直至凌晨3点。当他们首次开幕营业时,外边的桌椅就摆在我卧房窗户的正下方,我曾经晚上躺在那里,却因为噪音而无法入睡。由于沮丧、烦闷、只顾虑自己而不管他人的好时光,我便出现各种的杂念妄想。我想像身处于中世纪的古堡中,手边有着一大桶沸腾的焦油,然后就倒在人们身上。但我又不想成为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只会叫嚣与威胁:「告诉人们安静点,否则我就报警处理!」这样根本行不通。
所以我决定处理这个麻烦问题的唯一方式就是─「我愿坦受此亏损,供奉大胜却给他。」人们享受夏日傍晚的时光,要比我能睡在卧房里更加重要。在我的住家公寓里,唯一没有面对街道的厅室就是厨房。我有一间很大的厨房,还有一个略高的平台是作为早餐区之用。那里有很多空间,于是我便在温暖月份时睡在厨房。在日间时候,我把床垫朝向墙壁,至夜晚时分,我再放置地板上,就这样在厨房里睡觉。那里非常安静,而且事实上也是住家里头最凉爽的厅室。
我很高兴在厨房里睡觉。我「供奉大胜却给他」,不在乎他们有多么吵,因为我根本听不见。在接近新年的时候,这么安排也很不错,因为德国民众很喜欢施放烟火鞭炮,靠近街道那边是非常极度吵杂的。但是再次地,因为我改变了态度─「供奉大胜却给他」,而在厨房中睡觉,所以没有问题。
所遇衰事即为燃尽恶业
第二种方式是看待发生于我们身上的负面事物为「燃尽自身恶业」。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接受它为某种惩罚,而是思忖当下出现的困境是为小规模的形式与活动正在燃尽某些恶业,此举将会阻止它在将来变得更加剧烈糟糕。一个简单例子为:你被堵在车阵中,很长时间都动弹不得。因此,你可以想着,「太好了!如果日后发生中风的话,这正好燃尽因瘫痪而无法行走的业力。」就像这样子,我们实际上为眼前遭遇的衰事而感到高兴,因为这为将来事情变得更好而做全准备。
传统佛教徒大多数都相信恶魔邪灵的存在。如果我们同样接受他们的存在,接着便能更进一步地改变原本态度,并向恶魔邪灵表示着「不论麻烦有多少,尽管来吧!」我最近对此有一个难得经验。从7月中旬开始,大约2个月以来,所有事物都出现麻烦问题,一切事物都正支离破碎。在我背部发现某种奇怪蔓延的感染症状,最终医护人员必须抑止扩增而把感染清除,导致2个月内我都无法去健身房。接着我的电脑又得到了可怕病毒,它甚至损坏硬碟,让我1个月内无法正常使用电脑。然后列印机又坏掉了;还有两台影带播放器也都故障。我是占星术的狂粉之一─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我曾收集过亲友的星座图数据库都一并消失殆尽,我根本无法取回那些资料讯息。后来还打破我经常用来喝饮料的最爱杯子─在此期间─我前往法国参加尊者达赖喇嘛的教授时,航空公司又弄丢了我的行李。
这是最后发生的衰事。当我的行李被弄丢时,当下我只是苦笑着;这真是太荒谬了。然后我开始想着,「尽管来吧,恶魔邪灵们!你们还会造成什么样的惨状呢?」此举让我感觉好多了。与其筑起情绪高墙抵制干扰,而不如大方地接受他们,甚至欢迎光临。
几年前,在一颗早先我曾经做过根管手术的牙齿下方,其下颌骨之处出现了感染症状,因此不得不进行牙齿手术以切除一部份的下颌骨。从法国旅行回来后,我去看牙医进行复诊,但医生却给了我一个「好消息」,也就是原本的伤疤组织中又出现感染症状,导致我必须进行第二次的牙齿手术,把更多骨质部份加以切除。我能够转化这个消息为积极正面,都是因为抱持着以下态度,也就是「太好了!我正准备在网站上设置多语言功能,此举将会燃尽障碍。」
根据佛法教授指出,你越积极向上试图有所成就,阻碍它发生的障碍就会越多。所以我看待一切这些事件都是某种很棒的情况,正在燃尽障碍,所以我就能对恶魔邪灵表示,「来吧障碍;尽管来吧!」这样做的话,在这段诸事不顺又命途乖舛的日子里,我就不会不高兴。所以,如果你真的可以运用这种修心方式的话,它的确颇具功效。无须看待情况是如此地艰困、糟糕与沮丧,你只要改变态度视之为难得机遇即可。
给予他人快乐,承担对方痛苦 (自他交换)
最后一个方式我想要提及的是,有可能为上述各种方法里头最高深与困难的,此即为「自他交换」法门,也就是给予与承担。当你经历着某些困难情况之际,例如牙痛时,利用这种方式去想着,「希望众生的牙痛远离而加诸己身。透过承担众生牙痛于己身的方式,希望没有人再须受到牙痛之苦。」经由对于众生开放我们的心胸,乐于接受痛苦,我们于是克服了只顾及「可怜的我」之紧张、担忧与不悦。运用「自他交换」法门,我们甚至能够进一步去想着,「我将消除众生的病疼与痛苦,然后导入我心识中的基本意乐,再把快乐传送至众生之处。」
现在,你在这里必须要非常地小心,不要弄成摆出是个烈士姿态,「我为你而受苦」,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种自我的强化增生。我必须承认我不是很擅长这种方式。若要真诚地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我最近的确尝试过。
之前提到我必须进行第二次的下颌手术,整个过程都保持着清醒状态,安顿着非常「舒适」!医生把口中一侧的整个牙龈切开,然后往下剥去,再使用像电锯般的仪器,往里头处理并割除一块下颌骨与牙根细微顶端以及周围牙肉部份。这种治疗方式,彷如中古世纪的做法一般。第一次做手术的时候,我就发现医生的这种疗法令人大开眼界。当时因为麻醉效果很好,所以并不感到相当疼痛,虽然在手术中途时我曾要求更多剂量。但在进行第二次手术的时候,由于感染症状更加严重,使得麻醉剂在局部患处无法发挥药效,导致了痛不欲生的情况出现。
当下我尝试着一种方法,此举也在大手印法门当中使用着─也就是视之为一种感受,没什么大不了。无论在手上搔痒、掐拧、刮擦或切割,都只是一种肉体感受罢了,仅此而已,不要对此大惊小怪。这种做法起了一定作用,接着我便想到「自他交换」法门。当时在藏地发生了特别多的迫害与酷刑事件,于是我开始想着,藏地民众所遭遇到是难以置信的痛苦,相较之下,我现在的经历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小事一件。疗程只会维持2分钟,然后就结束了。
所以,与其想着「可怜的小我,我正在受苦」,还不如扩展态度想着所有的藏地民众,思忖着「他们遭遇的剧烈痛苦,要远大于我所经历的渺小病痛」,因此这就会把我的痛苦置于全然不同的视野当中。然后我继续想着,「希望他们的痛苦与疼痛被吸入至我的下颌病痛里,透过保持镇定与快乐之姿而安然度过,希望我能够将平和心灵给予他们。」
虽然我确定没有做到百分之百的完善程度,但此举在处理当下情况的时候助益颇多。如果做得完善的话,那么你就会真的感受对方的疼痛,使你的痛楚剧烈加重。老实说,要真诚地做到这一点是须具备相当高深的程度。你当然可以随便嘴上说说,但却不具任何意义。真的想要具体发生的话,则又另当别论。但起码培养出一种吸除对方痛苦
的感受,并让这种苦痛觉受足以如其遭遇苦难般─至少在这种程度上,是有可能做到的。
但是,不要把此举与真实情况相互混淆。真实情况是要极端激进的多,因为此处你发展及运用的心识状态,不是与痛苦抗争,而是自愿地接受它,并且以自信来处理它。如果你提高层次欲把众生痛苦全部纳入的话,那么当然你就需要具备一定的自信心以便接受和处理你的个人痛楚,不去抗争亦不受恐惧。因此,这不是一种神奇魔术;一旦你分析其中运作为何,就会变得相当有意义。
摘要
总而言之,上述这些方式都被运用于「修心」当中,进而克服爱我执,把主要关注置于他人之上。无论我们的发心动机程度为何,这样的态度改变是非常有帮助的。由此产生的自我转化,是具备能力得以去思考与真诚地感受到,「不论出现什么样的顺境或逆境,我都不会只想着『可怜的我』,然后伤害到我。我不会让当下处境压制着我。」取而代之,我们需要在生活中发展出一种普遍态度,也就是「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可以予以转化。并且能够运用方法培养着多替他人着想。此举将不会成为障碍。」拥有这样的态度,必会带给你在生活中极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