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克孜人征服蒙古里亚
柯尔克孜人是来自现在准噶尔以北、南部西伯利亚阿勒泰和图瓦地区山林地带的蒙古人。其中也有一些部族生活在天山山脉至准噶尔南部的西部地段。东突厥汗国包括传统上柯尔克孜人所属阿勒泰地区。回鹘人758年占领东突厥汗国后,又征服、蹂躏了这一地区。之后,柯尔克孜人和回鹘人一直交恶。许多柯尔克孜人移居到天山西部,在那里和葛逻禄人、藏人及阿拔斯人结盟以对抗回鹘人和中国唐朝。
自8世纪后半期以来,土蕃 – 阿拉伯贸易从西部土蕃经由瓦罕走廊至大夏西部再到粟特。第二条路线是从土蕃东北部、经过土蕃控制的甘肃走廊、吐鲁番和别失八里腹地。藏人、回鹘人和中国唐朝争夺后一路线,直到821年藏人获胜。此路线继续经过准噶尔南部、越过天山西岭到达西突厥斯坦北部。上述地区一直由葛逻禄人控制至7世纪90年代,随后由回鹘人掌控。该路线最终到达阿拉伯人控制的粟特。回鹘匪帮不断骚扰经由天山山脉的部分路段。在打击回鹘匪帮、保障贸易道路畅通中,柯尔克孜人起了重要作用。
如现在吉尔吉斯斯坦东部的伊萨克湖附近岩石上发现的藏文刻写的经咒这一证据显示,这一商道上的藏人商人是佛教徒。在中亚丝绸之路西端的穆斯林土地上,他们并非易遭受宗教迫害或者宗教限制,否则他们将不会冒险而为。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815年哈里发马蒙对藏人 – 突厥沙希 – 葛逻禄人 – 乌古斯人联盟的“圣战”运动直指政治目标,而不是对视作异教徒者的大规模武力皈依。
821年和藏人及中国唐朝签订和约之后,回鹘人由于内讧和藏人对其蒙古里亚和准噶尔疆土的楔形分割而渐趋衰弱。840年,一场极为严重的雪暴使回鹘人的牲畜死亡殆尽,柯尔克孜人推翻了位于蒙古里亚、准噶尔直到西突厥斯坦北部的鄂尔浑汗国。于是,柯尔克孜人以他们的阿勒泰山脉为基地统治这些地区,直到924年被契丹人取代。
回鹘人迁入突厥斯坦及甘肃走廊
随着帝国被柯尔克孜人占领,大部分鄂尔浑回鹘人南迁。绝大多数前往吐鲁番(高昌)、别失八里和库车。这些居住着大批粟特人和少数汉人的城邦都毗邻塔里木盆地北缘,其文化为吐火罗文化,就成了他们的自然归宿。
回鹘人至少自4世纪起就在吐鲁番少量存在,并于605年至630年代短暂统治该地。690年代至821年间,他们还时断时续地控制了吐鲁番和别失八里。现在,他们和统治着这两座城邦的藏人达成和解。此外,自7世纪90年代,他们从中国唐朝取得库车后就一直保持存在。
库车也遭到来自喀什噶尔的葛逻禄人和来自吐鲁番的藏人的争夺,不清楚当前哪一方最终取得了控制权。但是,纵使葛逻禄人获胜,它仍然是回鹘人名义上的附庸,尽管双方战火不息达一个多世纪。回鹘人可能既没有遭葛逻禄人驱逐也没有停止进一步深入腹地。由于长期和这些绿洲地区城市定居文化接触亲密,逃亡的回鹘人移居那里并毫不费力地从游牧的草原生活方式转变过来。
鄂尔浑回鹘人中还有三个较小的部群未能在上述塔里木北部的城邦殖民。当中最大的一支移民到藏人控制的甘肃走廊诸城邦,他们后来被称为黄头回鹘。另外两支,其中一支西迁至西突厥斯坦北部回鹘人控制的东部地区,定居在吉尔吉斯斯坦北部楚河河谷的葛逻禄人中间;另一支和喀什噶尔的葛逻禄人一起生活。还有一小支东迁到满洲地区,他们很快就被同化,再也没有见诸历史。
迁徙后的四支回鹘人都信奉了佛教。迁徙到塔里木盆地北缘的回鹘人信奉了吐鲁番和库车的吐火罗 – 粟特 – 汉地混合式的佛教形式;迁徙到甘肃走廊的回鹘人信奉了汉 – 藏混合式的佛教形式;迁徙到楚河河谷的回鹘人信奉了西突厥斯坦 – 粟特式的佛教形式。除了黄头回鹘,其余回鹘人数世纪后都最终皈依伊斯兰教。为了更好的了解突厥诸民族皈依的动因,让我们再次从摩尼教和佛教入手,就回鹘人的信仰改弦予以详察。我们将专门探讨两个最大的群体: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
早期回鹘人对佛教的了解
鄂尔浑回鹘贵族皈依摩尼教前,回鹘人在7世纪初统治吐鲁番时已经信奉佛教。在整个鄂尔浑汗国期间,回鹘士兵及普通民众对佛教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虔诚。后来有些回鹘可汗们关于反对佛教的言辞即是明证。不过,由于粟特翻译者的缘故,这一时期的回鹘人摩尼教典籍包含浓郁的佛教因素。此外,回鹘贵族阶层也并非全是摩尼教徒。其中也有很多信仰聂斯托里教。甚至还有一些信仰佛教,其证据是821年和平条约签署后不久,热巴巾曾下令将数部藏文佛教经典翻译成回鹘文。但是,回鹘人改变宗教信仰无疑有其它原因,而非熟悉佛教之故。
土蕃帝国分裂
836年,即柯尔克孜人占领鄂尔浑汗国四年前,热巴巾被其兄朗达玛暗杀。新藏王僭位后在土蕃全境对佛教实施了严厉打击。目的是结束宗教公会对政治的干预,取消热巴巾法定的更多民众对寺院近于铺张的供奉造成的国家经济消耗。朗达玛关闭了所有寺院、强迫僧人还俗。但是,他并没有从实物上毁灭对佛教的感情或者毁灭寺院的藏经楼。虽然禁止宗教书籍,但佛教在普通信众中仍然继续存在。
842年,被免职的宗教公会领袖、桑耶寺的前主持刺杀了朗达玛。一场关于王位之争的内战爆发了,结果是帝国分裂。在随后的二十年里,土蕃渐次撤出甘肃走廊和东突厥斯坦。其中有些地方成为独立的政治实体:首先是敦煌,成为由当地汉人管理的归义军(848 – 890年代)政府;接着于阗(851 – 1006年)也由土著王室统治。其它地方如吐鲁番,当地汉人从851年起就开始取得控制权,但没有建立强力统治。然而到了866年,迁徙到这些此前由藏人控制的据点的回鹘人社团壮大并建立了自己的统治。
随后东突厥斯坦和甘肃的政治分裂
高昌回鹘王国(866 – 1209年)起初包括吐鲁番和别失八里之间的地区,最终扩展至塔里木盆地北缘的库车。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东部地区直到于阗边境成为无人区,其后只有少数几个藏人部落。经由此地的中原和于阗两地间以及到西方的贸易在此停止。喀什噶尔仍然在葛逻禄人手中。
黄头回鹘王国(866 – 1028年)占据着甘肃走廊。归义军通过军事援助驱逐了残余的藏人统治者,帮助这些迁移的回鹘人建立了政权。许多藏人南逃青海湖地区,在那里最终建立宗喀国(唃厮罗政权)。黄头回鹘不久对盟友归义军实施突击,并于8世纪90年代占领后者。
另一民族 – 唐古特人也居住该地并很快成为历史进程中的一股主要力量。他们和藏人毗邻;其甘肃东部领土将黄头回鹘和长安的汉人分割开来。7世纪中叶,唐古特人迫于中部土蕃的不断攻击而逃离母土青海湖地区,到甘肃东部地区寻求唐朝庇护。在那里,唐古特人首次接触佛教。一个世纪后的安禄山之乱后,随着逃避藏人的军事行动而流亡到这一地区的唐古特人渐多,他们的地位也得到很大提高。
藏文化得到传播的甘肃及东突厥斯坦所有地区都幸免于朗达玛的灭佛行动。实际上,众多藏人佛教徒在这些地区求得庇护,因此当鄂尔浑回鹘人到达这些地区时佛教也正在逐步兴盛。但是,佛教的主要形式是汉式的,其中混杂了藏人的影响,在吐鲁番的佛教形式中还有大量粟特和吐火罗成分。
中国的灭佛
与此同时,佛教在中国遭遇比在土蕃更为严峻的迫害。唐朝皇帝玄宗限制了佛教徒权利之后的一个世纪,汉人佛教寺院又享受了免税。这些寺院对国家财富的占有可谓比例失调,特别是对用于寺庙中各种神像的贵重金属的占有;而且,寺院在他们所属的领地上雇佣了数量庞大的百姓。皇室后宫的嫔妃及太监对僧尼言听计从,前者也影响着皇帝们对这些过分行为的放任态度。
唐武宗(统治时期841 – 847年)登基后,信奉道教的大臣劝谏他废弃前任皇帝对佛教寺院的政策。这些好妒大臣对后宫干政的忧虑、对国家经济的担心都促使武宗采取行动。841年,武宗诏令有妻室和寄生在百姓身上的僧人还俗,并没收寺院所有余钱及领地。通过这一行动,他发挥了中国北方帝王传统的佛教教义纯洁性之保护者的角色。
然而,信奉道教的大臣们对皇帝的这一举措并不满意。他们呼吁去除所有在中国的域外影响,回归传统价值和道德伦理。摩尼教、聂斯托里教、佛教,都被认为是域外宗教。由于前两个宗教在中国影响范围有限,他们首先取消了这两者。843年,武宗在他们影响下责令在帝国境内全面禁止摩尼教和聂斯托里教、驱逐其神职人员。这不仅影响了粟特的商人社团,也波及可能向中国唐朝寻求庇护的回鹘贵族。845年,信奉道教的大臣又劝说皇帝拆除大量佛教寺庙,没收并熔化其他所有寺庙的金属神像,下令所有僧尼还俗,遣散所有在寺院领地劳作的百姓,没收所有寺院财产。
对次此灭佛的分析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禁废域外宗教从未祸及伊斯兰教。穆斯林商团局限在东南沿海一带。直到数世纪后,他们才往返于丝绸之路。当时只有粟特人、汉人和藏人在丝绸之路上进行贸易,回鹘人急于分得一杯羹。竞争可谓激烈。实际上,信奉道教大臣们的严苛不仅针对佛教徒,也针对摩尼教徒和聂斯托里教徒。这表明驱使他们行动的主要是经济上的考虑。
土蕃正陷于内战当中,显然会丧失对甘肃和东突厥斯坦的控制。藏人退出后在丝绸之路上填补权力真空的是回鹘人和粟特人。实际上,遭到迫害的宗教俱为粟特人、汉人、藏人和回鹘人所信奉、而非阿拉伯人或者波斯人,这就表明了唐朝大臣们的政策目标在于丝绸之路和中亚,而非南海地区。中亚的宗教迫害假如不是因为政治原因,就是出于经济考虑,而很难说是基于信仰抑或宗教教义之故。
后果
847年,武宗死,新皇帝宣宗处决了道教领袖,不久同意恢复佛教。然而绝大多数汉人佛教派别未能逃过次此劫难而得以存留,只有禅宗和净土宗得到恢复。前者因为地处中国西部偏远山区、无需倚赖佛学著述;后者因为信众繁多而缺乏经院根基。
随着907年末唐朝衰微灭亡,中国分裂割据,进入五代时期(907 – 960年),汉人对中亚的有效影响已经荡然无存。中国唐朝信奉道教大臣们消灭丝绸之路上的竞争对手以获得经济利益的策略以失败告终。
上述发展对回鹘人皈依佛教的影响
以上就是鄂尔浑回鹘人从摩尼教皈依佛教的政治和经济背景。正如东突厥人的信仰从萨满教转奉佛教又复归萨满教,回鹘人此前从萨满教转信佛教又皈依了摩尼教。宗教的改弦和选择主要受到三个因素影响。首先需要一种团结力量以将民族统一于新王朝之下;其次为新兴的统治寻求神力支持,这是基于对不同宗教支持域外政权的成功程度的评估;再次为优先控制丝绸之路贸易取得经济利益。
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不仅开创了新王朝,而且开创了定居绿洲地带的新型生活方式。在能够提供神力以维护此前的鄂尔浑汗国方面,摩尼教作为一种国教已经证明破产。他们需要一种新宗教,以它为中心,团结民众、为民众提供所需要的世俗支持,从而使这种改弦成功完成。
土蕃帝国刚刚分崩,而中国唐朝正值离析前夕。回鹘人此前和二者均有交戈,深谙其盛衰。从游牧民族萨满教的视角审视,二者的衰灭只能归因于不久前对佛教的迫害。藏人和中国唐朝均已触怒佛教神灵而失其支持。佛教之神力显然已经被证明。在一个世纪前,回鹘人就认为唐朝被阿拔斯人击败以及安禄山之乱是由于佛教软弱,因而他们抛弃佛教,转而尊崇摩尼教。然而,系列事件的进程表明他们的估量是错误的。
此外,此时的土蕃和中国唐朝与丝绸之路均已断绝联系,双方都势力衰微、不能控制仍然由粟特人掌握的利益丰厚的贸易。许多土蕃中部的藏人和汉人佛教徒流亡者逃离宗教迫害的故土后蜂拥至丝绸之路经由的东部地区,即吐鲁番、归义军控制地区、甘肃走廊、土蕃东北青海湖地区、以及唐古特地区。这是因为佛教在这些地区仍然兴盛,不受政府干预。因此,佛教在丝绸之路东部地区无疑比摩尼教或聂斯托里教强盛。另外,由于土蕃和中国唐朝的灭佛运动刚好结束,丝绸之路沿线的佛教徒没有强大的王室保护。僧俗两众均乐意于有统治者能担当此任。
因此在甘肃和东突厥斯坦,不仅粟特人当中、而且在其他中亚民族当中佛教既已经根基稳固,既然众多回鹘人、特别是已经在这些地区生活的回鹘人已经熟知佛教,佛教就成了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君主们合乎逻辑的宗教选择。成为佛教的拥护者,这将置他们于最强力的地位,被视为主人、丝绸之路的卫护者。因此,恰如一个半世纪前的回鹘统治者统治了吐鲁番后所做的那样,这两个王国的统治者都号称“菩萨王子”。
在通晓多语的粟特人帮助下,回鹘人开始将佛经翻译成本民族文字。原文不是粟特版本,而是汉文和吐火罗文版本,也借用了以前古突厥语译本成分。粟特人并没有从自己母语本译起,或许是因为他们想维护自己独特的文化标示而不至迷失在回鹘佛教文化之中。在该文化中,人人都因循于统一的经典译本。
早期阿拔斯结束时的伊斯兰教地位
9世纪中叶,阿拔斯哈里发开始失去对中亚的直接控制,伊斯兰教在粟特极其有限。伊斯兰教只存在于阿拉伯人后裔和接受这一信仰的当地民众中。后者并非武力使然,而是出于高层次伊斯兰教文化的吸引之故。当阿拔斯人领导了针对苏拉什特拉和喀布尔的“圣战”时,尽管对手是佛教徒,但圣战并非针对佛教本身。在上述两例事件中,穆斯林领导者们混淆了佛教拥护者和反对阿拔斯人的穆萨勒米亚派和摩尼什叶派叛乱者。在很大程度上,阿拔斯人对佛教宽容,并和佛教国家保持贸易和文化往来。
在随后的几十年中,随着各突厥民族统治中亚,发生了一次重大改变。几个突厥国家皈依伊斯兰教,因为这些国家的领导均为阿拔斯旗下通过皈依伊斯兰教获得自由的奴隶兵首领。而其中一支 – 喀喇汗国,基于和东突厥人、回鹘人在更早时期就改变信仰而信奉了佛教、萨满教或者摩尼教的同样原因,也自愿接受了伊斯兰教。这些突厥首领主要考虑的是得到神力以维护政权的问题和如何获得对丝绸之路贸易控制的政治地缘方略。在此背景下,伊斯兰教进一步向中亚和印度的传播以及和这两个地区佛教间的关系就更容易理解了。